那年，那片土地！
長林一想，假如李瑞出去打工掙錢了，村裡連個看病的醫生都沒，年輕人不必說，萬一誰家的小孩或老人頭疼腦熱啥的，尤其是高燒，要是在三更半夜發生，沒法退燒，那會要人命的。就是不要命也會造成嚴重後果，想到此，長林說“你是村裡唯一的醫生，好好看病，其他事就不要想了，還錢的事，我再幫你想想辦法，”
李瑞還想說什麼，但最終沒有說出口，聽長林說給他幫忙還錢，那是他求之不得的呀！
其實，李瑞想去外地打工，不隻是為了給人家還錢，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怕見到村裡人，最近以來，這事弄得沸沸揚揚的，他的心到現在還突突地狂跳。幾個婦女當義務宣傳員，弄得現在簡直是家喻戶曉。現在，村裡人怎麼看他？肯定說他借著給人看病亂搞男女關係，尤其一位老太太看他的眼神讓他有種如芒刺背的感覺，丟人死了，大家還能像以前一樣尊重他嗎？恐怕不會吧！
但是長林卻堅決要他留下，說村裡不能沒有他，這本是一句很正常的話，李瑞聽起來很彆扭，他心裡想，村裡人還能相信我嗎？
李瑞思來想去，最後決定留下就留下吧，該麵對的還得麵對呀！躲能躲到啥時候，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好在他跟高強的事也算解決了。
長林於次日清晨坐上村裡的中巴車走了，匆匆地走了，正如他匆匆地來，他沒有給任何人揮一揮衣袖，也沒想過帶走一片雲彩。
這輛落滿灰塵的中巴車伴隨著沉重的喘息聲，艱難地行駛了兩個小時後，終於來到了事汽車站，長林隨扛著大包小包的人群剛走下車，卻看見不遠處的體育場門口圍了好多人，從人們的表情來看，這好像不是搞什麼活動呀！個個表情嚴肅。長林好奇地過過去看，發現體育場裡麵人頭攢動，目光穿過擁擠的人群，體育場的主席台上掛著橫幅，是白底黑字市公判大會，他又看見武警和公安戴著白手套荷槍實彈，圍成一圈站崗。中間的空地上是十來個戴著手銬腳鏈的人，他們穿著統一的黃色馬甲，低著頭，都被執法人員扭拉著胳膊，有的表情麻木，有的羞愧難當，有的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裡麵有一個唯一的女犯人，短頭發，上身穿綠色襯衣，下穿黑色健美褲，長林覺得這個女人好像在哪裡見過，細細一想，天啦！這不是自己村裡的豬妹嗎？她怎麼會站在那裡？
要說這個豬妹，自從嫁出去之後，她父母親就沒消停過，這丈夫遊手好閒不務正業，不久，豬妹是恨鐵不成鋼，三天兩頭跟丈夫鬨仗，被丈夫打得鼻青臉腫的，有時她前腳往娘家跑，丈夫後腳就攆過來，又是給丈人丈母娘擔水劈柴寫保證，又是給老婆道歉，反正當時看著很有痛改前非的誠意，回去以後，過不了三天，喝了酒，原形畢露，對老婆還是又打又罵，豬妹父母說，等他們有了孩子就好了，然而，孩子出生了，她丈夫對還是非打即罵，讓豬妹更害怕的是，當她正在熟睡的時候，丈夫帶著酒氣，揭了她的被子，騎在她身上打，用巴掌扇臉，揪頭發或者按著頭在炕席上碰。直碰得她的世界滿是星星為止。
看不到生活的希望豬妹，索性把兩個娃娃留下，自己遠走高飛去城裡了，後來再沒有她的消息，再後來有村裡一個小夥子說，你當豬妹在乾什麼，她在窯子院裡，啊？聽者覺得不可思議，然而事實的確如此，她沒有一技之長，就做起了皮肉生意，用她的思維說，跟誰做還不是做，為什麼不能掙點錢呢！
長林問問旁邊的人才知道，那個女的（豬妹）是個賣淫的，好像把一個老漢給“舒服死了”……被公安抓了。
審判長讀了足足兩個小時的判決書，然後說，把犯人驗明正身，押赴刑場，執行槍決。人群騷動起來，武警公安開路，這十幾個人悉數押上解放卡車，朝城外駛去了……
長林看見了豬妹，她的臉是恐懼而絕望的。然而，就在一刹那，豬妹朝他一瞥，豬妹看見了同村人，眼眶突然一熱，她朝他喊“不要給我大我媽說，”
“我知道，”長林就這麼說了一句，圍觀者詫異的眼光便齊刷刷地投向他，他頓覺得不該說這話，也許豬妹不是給他說的，萬一還有其他熟人呢，他又想，跟一個即將赴死的對話，那是很晦氣的，但是……畢竟是同村人嘛，人不能太無情……
長林本打算直接坐火車去西安，進了售票大廳，他突然又改變了主意，把火車票買到三小時以後，他要去看他的兒子，也要跟他老婆趙美麗好好談談。
但他不知道趙美麗在哪裡上班，依稀記得她上次說什麼菜市場打工，但全市有那麼多菜市場，她到底在哪一個呢？長林決定先坐公交車去市最大的菜市場找找看，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找見趙美麗，就看老天爺願不願意幫他了。
說來也奇怪，他在裡麵擁擠的人群中穿梭了幾分鐘後，居然真的看見了趙美麗的身影，她在幫人賣茄子，臉色好像並不怎麼好，穿的衣服皺皺巴巴的。
“給我來二十斤茄子，”長林故意說。
趙美麗疑惑著，抬頭看時卻讓她大吃一驚，但是她瞪了他一眼，立刻裝著像沒看見似的。這讓長林心裡很不舒服，他預感到今天會失敗，果然，在他等了將近二十分鐘後，趙美麗連一句話甚至一個字都沒說，她把他完全當成了空氣。
長林點上一支煙，準備抽煙這支煙就走，沒想到市場管理員過來說，這裡不能抽煙，要抽去外麵抽，說人要有素質，長林一聽就來了火，啥素質，抽煙就沒素質了，兩人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都濺在彼此的臉上，馬上就要動手了，長林自己開始挽袖子，準備乾一架，舒緩一下自己煩躁的心情，旁邊的人見勢不妙，過來勸架，趙美麗也來了，她把長林拉到一邊“不要再這裡吵了，行不行？”
“我吵？我沒事乾啊？”長林氣不打一處來。
趙美麗用手理了一下額前的頭發說“你一個外地人，你還要跟彆人打架，你不怕吃？，”
長林一聽趙美麗似乎還關心他著呢，語氣便緩和了下來，說“還沒出省呢，我也是本地人，”
“你家在山溝裡，這是城裡，你能是本地的？”她又問“你來找我乾嘛？”
“我想和你好好談談，”他學著電視裡的人說話。
“我們沒有什麼好說的，”趙美麗的臉板得平平的。
“你老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啊！”
“年底我們辦手續，”
“辦啥手續？”
趙美麗眼睛瞪得大大的“還能辦什麼手續？離婚，我給你說了，我不想跟你過了，”
儘管他能想到最壞的結果，但趙美麗這麼說出來，他還是心裡湧起一股難言的苦澀，同時又有一種氣憤。然而，昨晚他躺在炕上不是想得好好的嘛，要好好說，不要發火，心平氣和，才能解決問題。
“我那裡不好了，你說嘛，我改……沒有啥改變不了的，”長林感到自己在祈求趙美麗，瞬間覺得自己的尊嚴在趙美麗麵前蕩然無存了，但是……話說回來，這算不了什麼，畢竟是一家人嘛，不要計較那麼多。他希望他的真誠能打動趙美麗，然後，一起吃吃飯，她不是喜歡吃火鍋嗎，那就吃一頓火鍋，就算是今天耽誤了坐火車，那也無所謂的事嘛。
“改？你不需要改了，”趙美麗冷冷地說“你回吧！我還忙著呢，年底辦手續，”
這話無疑給長林當頭又潑了一盆水，他愣怔了一分鐘，心裡懊惱極了，說“好好！沒問題，”然後，扭頭就走。
他擠過擁擠的買菜人群，走出菜市場，來到外麵的馬路上徑直朝公交車站走去。在公交車站抽了一根煙，長林腦子裡又想，昨晚不是在炕上想好了嗎，要好好說，她說什麼都不要動火，為什麼事到跟前就忍不住了呢，要不，我再去和趙美麗談談，他的大腦迅速思考著，到底要不要去，要不要去，他的腳尖已經對著菜市場方向了，於是又朝那邊走去，但到了門口，他又邁不開步子，想到趙美麗那張冰冷而絕情的臉，他頗躊躇了一會兒，又轉過身來，大步流星地又朝公交車站走去了……
在長林回老家的這段時間，誌高和根寶一時覺得不用乾又臟又累的活，倒也逍遙自在，但兩天後，就感覺到無聊加無趣了，尤其是誌高，他覺得他應該繼續賣餅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