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雲記！
第七十六章
李二戀戀不舍的將小丫頭放下，因為對麵高士廉父子四人，更衣洗浴之後，在向自己恭恭敬敬的行禮，自己再抱著長孫就說不過去了。
而長孫不但沒有跑開，反而是拉著他的衣角，也不說話，就是不願意鬆手。
“多謝李公子的仗義相救！如此大恩，高家銘記在心。”
李二連忙回禮，“大恩不敢當，適逢其會而已，高叔，幾位哥哥，千萬不要放在心上，不然就羞愧死李二了。”
當下，把想好的說辭拿出來，說自己隻是來射獵，想起長孫無忌了，就過來拜訪一下，結果不想碰到此事……長孫聽著，眼睛裡有些失落，原來他隻是來看哥哥的，不是來看我的，她幼小的心靈，還不能理解人情事故的含義。
李二的謙遜讓高士廉更加滿意，如此一位任俠少年，卻沒有絲毫傲氣，李閥的家風真是令人敬佩。
當下就吩咐幾個兒子和長孫無忌陪著李二說話，自己和妻子、妹妹準備酒菜，要設宴款待一家人的救命恩人，李二推辭不過，就命李道同將那隻黃羊烤了當做加菜，李道同文不成，武不就，卻是個標準的吃貨，乾彆的不行，專門抓撓吃，可家境破敗，他隻能自己動手，因此早早就把做飯的手藝練出來了。
眾人齊動手，很快就置辦出簡陋的酒宴，但由於屋子裡血腥味猶未散去，因此選擇後院天井，圍著火堆坐而論道，高士廉拿出珍藏的兩壇酒，給眾人都倒滿，殷勤勸著酒，他雖然是個讀書人，卻是灑脫不羈，沒有門戶等級之見，和李閥幾個護衛，也能聊得熱絡。
高士廉敬過一圈酒，轉回頭卻正看見李二將羊腿上的肉，一條條的撕扯下，塞進長孫的嘴裡，他自己一口不吃，卻笑得像個傻子……長孫眯著大眼睛，吃得滿嘴油膩，臉上卻掛著幸福滿足的微笑。
輕輕搖搖頭，高士廉坐到長孫無忌的身邊，詳細的問詢了他與李二相交的經過，在得知李二因為送他們回家，被竇氏狠狠地懲戒了一次後，他麵帶憂色的歎了一口氣。
“舅舅，”長孫無忌問道“我長孫家，高家就這麼被人瞧不起嗎？李二郎和我結交，就要被他母親懲罰嗎？”
“結交沒有問題，但是姻親肯定不行。”高士廉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說道“我還在齊地的時候，就聽說竇氏是聰慧絕倫的女子，她這是將李二郎當成麒麟兒來培育，自然不想他，跟咱們這種家族交往過密。”
“咱們這種家族怎麼啦？難道比彆人低賤嗎？”長孫無忌忿忿不平。
“你伯父長孫熾死的時候，皇帝給的諡號是什麼？”
“是靜。”長孫無忌回答，心裡卻不明白舅舅問這個乾嘛。
高士廉點點頭，又問“那他死的時候，皇帝給的追贈是什麼？”
“是太傅！”長孫無忌更糊塗了。
“那你想想吧！他一個左衛將軍，吏部侍郎，一個從三品，剛剛夠進朝廷重臣行列的臣子死了，皇帝又是賞賜，又是追封，還給溢號，這是為什麼？”
長孫無忌還是不懂，這個封賞確實超出了正常禮製規格，但長孫熾一生為大隋儘心儘力，死後皇帝念及他的功勞，給些追贈也算正常啊。
高士廉見他還是不明白，就再提醒道“你爹死的時候，皇帝給了多少黃金？”
三百斤。長孫無忌對這個數字記憶尤新，因為彆人受賞，金子都是論兩算，整個大隋，隻有他父親是論斤。而且是三百斤，連親王的陪葬裡都不一定有這個數目。
這一度讓他非常自豪，可惜這錢卻被家主長孫安世給貪墨了，奇怪的是整個長孫家，包括桀驁不遜的長孫順德都對此沒有異議。
“難道長孫家一直在為皇家——”長孫無忌驚異道。
“是的，乾些上不了台麵的齷齪事。”高士廉打斷道，“不然你以為北齊高家就是這麼容易跨掉的嗎？你以為縱橫大漠的突厥為何一分為二，你們長孫家從拓跋氏的北魏，一直都是在做這些事情。”
“至於高家——”高士廉將碗中的酒一飲而儘，歎道“高家的人其實是野獸，根本不適合當皇帝，從高歡起到高洋稱帝這段時間才是高家最輝煌的時期，後來——”
他遲疑了一下，苦笑道“把野獸關進籠子，隻會讓它的尖牙變平，利爪變鈍，精神恍惚，神智變成瘋子。”
長孫無忌連忙給舅舅倒酒，問道“所以每個家族都不願意和我們結交？”
“不是說了嗎？結交沒問題，但沒有哪個世家豪門原意和我們結盟，姻親就更是想都不想了。”高士廉又端起酒碗，虛空一舉，敬道“長孫家太毒，高家太狠，太瘋，他們都害怕——”
說完，又是一口喝乾，此時他已有三分醉意，看著長孫無忌迷茫的眼神，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不用太在意彆人的看法，無毒不丈夫，不狠怎麼立世？人啊，是沒辦法決定自己的出身的，但卻可以決定出生之後，自己走的每一步……你看舅舅我，就不是瘋子，對不對？”
長孫無忌怵怵地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是瘋子嗎？應該不是，但是當自己背錯書的時候，舅舅那猙獰凶狠的樣子，又形若瘋狀……
見他這副表情，高士廉哈哈大笑，一邊敲著桌子，一邊開始大唱，
“人生無根蒂，飄若陌上塵，分散逐風轉，此已非常身……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
這首詩歌，讓李二沉靜下來，凝神細聽。高士廉也連著唱了幾遍……
此時南北大運河才溝通，南方的詩歌文化也剛剛開始向北方擴散，因此李二以前是沒有聽過陶淵明這首詩的，主要是因為李閥是軍武世家，也不收集這類文人的詩歌書籍，培養孩子也都是傾向於弓馬武技，兵書戰陣，因為在楊廣之前，也沒有任何一個皇帝是喜歡詩歌的，他們都喜歡皇圖霸業。
他越聽越喜歡，不由得跟著韻律，輕唱起來，這首詩初聽有種頹廢迷茫的感歎，但後麵卻是慷慨昂揚，使人奮進。
再聽一遍，發現作者並不是勸彆人及時行樂，而是將一個身處黑暗，悲觀絕望情緒之中人的內心世界展現的淋漓儘致，前麵對人生的渺茫，微小發出感歎，後麵又將人生其實是掌握在自己手裡這個事實講出來，點醒世人，發人深省。
高士廉唱完之後，李二端著酒碗，走到他的麵前，說道
“高叔父，李世民今天聽到一首好詩，為此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