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鎮北王帶領他的府兵返回王府,見到了林蘇,王爺哈哈一笑“三公子,今日本王原該跟你不醉不休,但有人要見你。”
這話一出,旁邊的鴻影臉上露出了奇特的表情……
林蘇道“在哪裡?”
“金岩寺!”
……
金岩寺,星光迷蒙,滿山俱寂,唯有紫竹林,在星光中閃耀著迷人的光。
昔日的右禪房,一盞孤燈。
一個青衣老人靜靜地坐在燈下,托著一隻茶杯,望著窗外,他還是光頭,但他著的卻已不是僧衣。
禪門輕輕推開,林蘇站在門口。
老人目光慢慢轉了過來,正是昔日的慧心,今日的陛下。
“見過陛下!”林蘇深深一鞠躬,他不是南陽臣子,無需跪拜,隻需行禮。
“今日我不是陛下,隻是禪房論道人,坐!”
一句話,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到最近,林蘇坐到了他對麵。
陛下親自執壺,給他倒了一杯茶,林蘇欠欠身,也受了。
“前日,你我亦是此般論道,你言欲以一言而亂我佛心,果然亂了我的佛心,那個時候,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陛下目光抬起,看著他的眼睛。
“隻是一個懷疑!”林蘇坦然相告。
“何種懷疑?”
“灘州血桉,雙手沾滿鮮血的將軍才需要懺悔,而你並不是將軍,偏偏心魔最重,身份存疑。”
陛下眼中流過一抹讚賞之色“然後呢?”
“然後,我就以玉蟬全麵探察了皇家秘檔,找到了很多東西,其中包括你耳朵上這道傷口,當然,還有不足與外人道的……貴妃的那朵青蓮。”
這話是如此的犯忌,簡直是天下最犯忌的事情,但林蘇坦然相告。
陛下驚了“你僅憑這些細枝末節,就將當日之事判斷得如此之精準?”
“其實……在未查到這些細節之前,我就對灘州血桉存疑。”
陛下目光牢牢鎖定他“為何?”
林蘇道“但凡人禍,後麵必有推手,而推手也必定有自己的目的,至於推手是誰,有一個簡單的推理,那就是看這件事情最終的受益人,到底是誰!”
陛下久久地看著禪房頂,久久無言……
但凡人禍,必有推手!
但有推手,必有目的!
目的是什麼,推手是誰,不看過程看結果,就看結果對誰最有利……
這就是亂局中的剝繭抽絲,這就是立於大局中的一雙慧眼!
這是身居高位者該有的判斷力。
陛下長長歎息“這個道理,說穿了絲毫不奇,但我居然沒有看破……”
“你當日沒有看破,是因為局勢並不明朗;後期沒有看破,是因為你背負的東西太重!”
“是啊!”陛下吐了口氣“當日的我,自詡明君,心中背負的是天下蒼生,縱然知道後麵有推手,也得先解決蒼生之禍;八千萬灘州百姓死於我的刀下,我背上又背負了太大的愧疚,再也掙紮不出。”
林蘇輕輕一笑“但你也終究留了一著後手,如果沒有留下這枚皇印,今日縱然看破也是無益。”
陛下目光慢慢移向窗外“知道這枚皇印為何得以留下嗎?”
“你說……”
“是皇後的堅持!她服下劇毒藥丸,留下一份血書,以命為薦,讓我留下皇印,這是她此生唯一求我之事……”
林蘇全身大震,久久無語……
他終於讀懂了麵前的這個皇帝,他肩頭背負的,遠比他想象的更重得多,難怪這十餘年來,他夜夜走火入魔……
“當日我五個皇兒相繼離世,我也曾令人查過此事,太史令言,皇後命犯三克,克子克夫克江山,宮中總管列舉中宮異事,件件吻合,從那一刻起,皇後就已有死誌……”
林蘇心頭一跳“太史令,是不是那三十個大儒之一?”
“自然是!現在已經砍了腦袋,而當初查桉的那個總管姓鄭,今日你也見過!”
林蘇長長歎息“人言宮中水深,果然是深不可測!”
“何來水深水淺?唯有人性而已!”
兩人托起茶杯,深深一口茶……
陛下的茶杯慢慢放下“聽說你目前任職的隻是五品監察使?而且未加翰林學士銜?”
“是!”
“如此打壓,甘心否?”
林蘇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願意來我南陽國麼?”陛下道“二品官位三百一十七個,你可以隨意挑選!”
“不!”
“為何?”
“因為我為官,並不在乎官位高低。”
“文道傳奇天才,視官位如糞土者亦是有之,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一展胸中宏圖,該是有識人才之抱負,朕許你灘州知州,準你自定法規,自開學府,自封州官,自興產業,如何?”
林蘇吃驚地抬頭,一切自治!
灘州就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州,幾乎等同於九國十三州的一州,他,是這一州之主!簡直就是一國之君!
這個誘惑說不大絕對是假的,對於一個穿越者而言,擁有這樣一方天地,是何等的讓人期待?
“陛下……這是為何?”
開始,兩人是論道人,你我相稱,但此刻,陛下自稱朕,而他,也該稱對方為陛下,因為這是在談國之大事。
“昨日你提及灘州慘狀之時,眼中有怒火,朕想看看,如果將這灘州交到你手上,會是何種模樣。”
灘州,是這個陛下心頭最大的痛,因為它,陛下失了皇後,失了五個皇子,做了十三年和尚,承受了四千多個日夜的煎熬。
林蘇歎口氣“山河何辜?百姓何辜?我其實也很想知道灘州劫後餘生,究竟能夠走向何方……但我還是不能答應!”
“為何?就隻因為你是大蒼之人?你無法舍棄你的大蒼之根?”
“這顯然是一個理由,但也並非全部。”
“還有什麼?”
“肩頭的背負!”林蘇眼中有異樣的神色“你有你肩頭的背負,我也有!”
他沒有明說,但陛下卻已明白。
每個人肩頭都背著一些東西,這些東西或許不足與外人道,但卻也是各自心頭最重的東西,麵前這個年輕人,雙十年華,文道絕頂,洞察人心,精細入微,但他肩頭一樣有他的背負。
他留不下林蘇!
哪怕南陽古國比大蒼更大三倍,哪怕他這個南陽國君遠比大蒼國君給他更多,都留不下他的腳步。
金岩一會,惺惺相惜;清茶一杯,送他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