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蘇無語凝咽。
一個朝廷監察使,發揮的作用居然是高端獵鱷戰力?
李致遠身為監察使,總是對無法改變家鄉麵貌而耿耿於懷,但鄉親們卻也並沒有失望,他們還是以他為豪,因為他這個文心高人一回來,殺鱷魚的戰績直線飆升,鄉親們能有一個月吃飽飯。
在村子的外圍,在沼澤邊,林蘇盯著那個扛著一條大鱷魚飛跑的漢子,怎麼也沒辦法將他跟京城監察司那個一板一眼的李致遠聯係起來。
“李大人,彆人回鄉是探親,你這回鄉純粹是加班啊……”
李致遠肩頭上的鱷魚滑了下去,看著林蘇臉色風雲變幻,他腳下的鱷魚巨口一張,一口咬向李致遠。
他身後的幾人齊聲驚呼,李致遠看都沒看,一腳踩下去,準確地踩在鱷魚上齶上,鱷魚被壓在泥土中,拚命掙紮,卻怎麼也掙紮不出來。
“來了?”兩個字,意味無窮。
“來了!”
“到家裡坐!”
“好!”
李致遠向後麵揮揮手“今日的獵鱷到此結束,兄弟們,回!”
李致遠的家在散亂村子的中心,位於一座山坡,林蘇也見到了他的家人,他父親就是個普通的莊戶漢子,斷了一隻手,但這隻是眼前的表象,二十年前,李家還是北川的名門望族,他父親也擁有文位,是個秀才,家道中落之後才完成了自己的華麗轉身——從讀書人變成黑沼澤中的獵鱷人,他的手臂就是獵鱷中丟掉的。
他的母親,已然憔悴,但也依稀能看出昔日的大家閨秀風範。
他的妹妹,就徹底是個村姑了,看到林蘇有點神不守舍,給他送茶時,差點將破桌子給打翻,被她爹狠狠瞪一眼,躲了……
他的妻子,還有一雙兒女,也全是標準的村民,與周圍村民唯一不同的地方,或許隻有一點,他們的氣度跟普通人不同,他的兒子還能過來,用標準的禮節給林蘇和曾仕貴見禮。
關於曾仕貴,大家都認識。
對於林蘇,李致遠向父親做了介紹這位,是林蘇林大人,狀元郎出道,目前也在監察司,四品大員。
於是,這個老頭也差點把桌子給打翻了……
看得出來,李致遠在村民心中的地位還是很高的,基本等同於林蘇在海寧江灘的地位,村民們怎麼體現的呢?送吃的!
他們拿來了各種各樣的吃食,有新鮮菜,有鱷魚乾,甚至還有酒,這酒雖然極渾,極酸,卻也是村民們絕對舍不得喝的,林蘇強迫自己咽下去,李致遠頗有幾分感動,象林蘇這種食不厭精的享受型人才,能喝下這種酒,真是很給麵子……
吃過了飯,聊天……
林蘇起了個頭“各位鄉親,我與李大人都是京城監察司的,我也不妨跟各位直話直說,我就是來辦趙家的,所以,大家有什麼冤要伸,有什麼仇想報,有些什麼委屈,都跟我說……”
這一起頭,就是開閘放水,村民的洪水一泄千萬裡,根本止不住……
林大人,老漢我原本是玉屏山的,祖祖輩輩都在那裡住,但趙家人太霸道了,硬說我家孫子偷了他家的桃,要老漢賠三兩銀子,老漢賠不起,就被他們趕下了山……
林大人,老婆子可是親眼見過趙家人的無恥的,他們將桃到處種,都種到我家門口了,將門都堵了,我家老漢一個不小心,弄斷了一根枝條,他們就敢要五兩銀子,可憐我老漢一口氣沒轉過來,就那樣氣死,我帶著三個月大的孫兒來到這裡,已經十年了……
林大人,你一定得為我們作主啊,整個黑沼,有一半人都是玉屏山住了幾十年的,如今全都家破人亡,他們為了將人趕走,什麼下作的事兒都乾得出來,我親眼看到他們將我兒子推下山崖摔死,但拿到官府去告,他們卻說我兒子是自己失足的……
林大人,大家都說趙家在京城當大官,官官相護,沒有人能為咱們老百姓出這個頭……
從下午一直說到夕陽下,曾仕貴手拿一枝筆,已經寫下了滿滿的二十頁,一言一字,記錄的都是百姓的血淚,一條一款,申訴的都是趙家的罪惡……
人們終於散去了,李家院子也終於空了,但那些百姓卻沒有離開,依然在院子之外……
他們似乎在等待著一個奇跡,但他們也知道,這奇跡幾乎不可能發生。
籬笆院子內,李致遠的目光慢慢從遠方收回“兩位大人,鄉親們哪怕說上三天三夜,也隻是趙家所犯惡行之冰山一角,然而,最大的問題卻是,趙家深諳作惡之道,擅長逃避律法製裁,你能找著的證據,對他毫無殺傷力,而真正的重罪,你永遠都找不到罪證。”
“正是!”曾仕貴道“也許在鄉親們看來,我這個縣令懼怕朝中二品高官,大家不會相信,我寧願手持鐵證,與趙老賊硬碰硬,縱然身死,也好過在這泥潭中苦苦煎熬……”
林蘇目光慢慢抬起……
兩人目光全都在他臉上聚集……
林蘇開口了“有件事情我不懂。”
“什麼?”
“玉屏山到底是誰的?”
趙家為了將人趕下玉屏山,真正是腦洞大開,敲詐勒索、碰瓷種種下作的手段都拿出來了,這表明玉屏山不是趙家的,如果他們手上有地契,隻需地契一亮,所有人都得滾蛋,又何需這些下作手段?這些手段光是設計也都挺費腦細胞的,憑什麼?
所以,林蘇首先斷定玉屏山不是趙家的。
其次,這玉屏山好像也不是這些村民的,因為村民們線索列了上千條,其中沒有一條涉及到地契,如果有地契,他們早就說了。
李致遠回答“玉屏山,以前是荒山,按照大蒼律的規定,荒山開荒,誰都可以占。”
曾仕貴也認同“我查過本縣縣誌,玉屏山以前的確是荒山。”
正因為是荒山,所以才有這些空子可鑽。
林蘇眉頭緊鎖“玉屏山下的北川縣,建縣已有八百年,有什麼理由讓這樣的一座山荒到如今?”
李致遠眉頭也猛地縮緊,對啊!
北川縣不是新建的縣,建縣曆史八百四十年,玉屏山就在縣城之外,絕對不是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而且山上土肉肥厚,怎麼可能荒?就算建縣之初的確是荒山,大蒼曆史上也有四次全國範圍內的“勘劃”,何為勘劃?就是進行大規模的重新核定,對於開發的荒山核發地契,承認主權,不管怎麼說,玉屏山都沒理由一直都現在還是無主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