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隻剩下一人,鶴排雲,手中握著他的官印。
官印之上,金光全無。
他的眼睛緊緊閉上,臉色一片慘白。
“鶴大人出身寒苦,向察民情,愛民如子,四十七年未改初心。”周王紀約緩緩道:“投靠本王,本王給你一諾如何?”
鶴排雲眼睛慢慢睜開,沒有說話,冷冷地看著紀約。
紀約道:“本王依然許你西河城主,你依然可以保境安民。”
鶴排雲長長吐口氣:“保境安民?重新回到西河法令之前麼?”
“如果你能配合,本王必定約束紫氣之軍,不傷百姓,不損民居,重新回到西河法令之前,也未嘗不可。”紀約沉聲道。
“哈哈……”鶴排雲仰天長笑:“回到西河法令之前,還隻是未嘗不可!紀約,你有沒有下到民間,親口問一問父老鄉親,他們願不願意回到從前?你有沒有看過,他們臉上剛剛綻放的笑?你有沒有想過,剛剛翻身做了一回人,轉眼間又重新做回奴隸,是何等的悲涼絕望?”
“時也,勢也,人也,命也!”紀約道:“鶴大人該當識得大體,更識得大勢,此時此刻,還有第二條路麼?”
“有!”鶴排雲霍然低頭。
“說說看!”
鶴排雲道:“以我一身老骨頭,燃起火把,照亮西河,縱然隻有方寸之地,縱然隻是撲火流螢!依然踐我人間正道!”
轟!
鶴排雲全身炸碎,血霧之中,一麵黑色的令旗高高飛起。
紀約臉色猛地改變:“拿下軍旗!”
劍無雙手猛地一伸,化為擎天之掌,抓向這麵令旗。
但是,旁邊的天族大長老手一伸,擋住:“不可!此旗已融魂,他一念之間就可毀滅軍旗。”
紀約道:“那趕緊驅散他的元神,奪下軍旗方有大用。”
軍旗,號令西河守軍的旗。
為何紀約他們沒有第一時間拿下鶴排雲?
為何他們一直做工作,希望鶴排雲歸順?
隻因為一點,鶴排雲是有軍旗的。
他們擔心鶴排雲毀了軍旗,這麵軍旗對他們而言,是最好的寶貝,拿到軍旗即可製約全軍,他們可以輕輕鬆鬆讓西河守軍集體倒戈。
就在這一猶豫的瞬間,軍旗已經直上蒼穹。
軍旗之中傳來鶴排雲的聲音:“全軍將士聽令!”
“在!”城頭之上,巷道之中,周圍山峰之上,齊齊傳來回應。
“本帥已不能自保,從此刻起,自斬帥旗,留下遺命,全軍將士,殺紫氣大軍!殺周王紀約追隨者!永生永世,不死不休!”
“該死!滅了他!”紀約一聲大呼……
劍無雙臉色一變,一劍破空,這一刻,他們什麼都顧不得了,必須先毀了這麵軍旗,因為他們都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自斬帥旗,留下遺命,那麼,整支守軍頭頂再無製約,所有人都化為個體孤狼,受遺命指引,不死不休。
空中鶴排雲一聲長笑:“將士們!我在西河英雄紀念碑,等你們回家!”
轟!
一聲大震,帥旗炸得粉碎。
劍無雙一劍劃過虛空,春水長河也隻能卷起幾片殘旗,如蝴蝶……
城頭,路天高手中大旗猛地插在堅實的城牆之上,單膝點地,巨大的旗竿,裂痕遍布。
狂風吹過,他的頭發飛揚。
“將軍!”唰地一聲,七名副將同時落在他的身邊。
路天高慢慢抬頭,他的眼中,滿是血絲:“兄弟們,鶴大人以身殉道,先行入了英雄紀念碑,我們該如何?”
“遵照統帥的遺令,殺敵!”周圍七人齊聲怒吼。
“殺!殺!殺!”
十萬大軍齊齊怒吼。
“今日我們為軍,戰至最後一麵戰旗!明日我們為孤狼,戰至最後一口氣!西河邊軍統帥路天高以血為誓,獻祭天道。不管將士死於何方,天道為引,助我兄弟殘魂歸入西河英雄紀念碑!”路天高手抬起,掌中大旗直指天際。
一口鮮血也順旗而上,直達天際!
轟隆一聲巨響。
天道似乎也被觸動。
因為這是凝聚西河城十萬守軍,最悲壯的一份約定。
不求生,唯求死後,歸入他們的精神家園。
十萬大軍,今日一戰之後必定不再成軍。
死於當場者不用說了。
沒有死的,化身孤狼轉戰天下,不管死在天涯海角,隻願殘魂回家。
“殺!”路天高大旗直指天際,已經穿空而來的紫氣文朝大軍,與他們正麵撞上……
一時之間,血肉橫飛。
紫氣文朝之地。
東南煙雨迷蒙。
有一湖名煙水澤。
有一山名洞山。
顧名而思義,洞山多洞,每一洞皆是福地洞天也,因為這裡是一座仙宗所在地,這仙宗名大流宗。
大流宗,流彙千尋,招賢納士,門下弟子眾多,來曆更是五花八門。
但它的名氣還是不太響亮。
大概也是因為這方天地,強悍宗門著實太多,哪怕大流宗有數十萬象坐鎮,哪怕它聖級弟子數以百計,還是不能將宗門帶上頂峰。
雖然不是頂峰,但宗門子弟日子還是頗為逍遙的。
因為大流宗行事豁達,從不與人無端結仇,熱心參與江湖事務,名聲很正,人緣很好。
名聲正,人緣好,不惹事,就是這個江湖中獨善其身最好的處事方式。
當然,也有某些壞事乾慣了,不搶不占滿身不舒服的邪惡宗門,將手伸向大流宗,但是,大流宗交遊廣闊的好處在這時候體現了出來,總會在關鍵的節點上,冒出一些關鍵的高手,扛著正義的旗號,將這些邪宗收拾得很慘,久而久之,也就沒有宗門無端生事了。
於是,大流宗就更能吸引江湖人了。
為啥呢?
江湖中人,除了極少數人有暴虐傾向,不殺人不搶劫不舒服之外,多數人還是有一種心理安全追求的,大流宗這樣的宗門,他們挺喜歡。
於是,來的人漸多。
而且還不僅僅是修行人,甚至有文人,文人尤喜高山之上吟風弄月。
甚至還有生意人,生意人也是喜歡在平和安定的宗門做生意的。
煙水澤畔,一座古城煥發生機。
煙水澤上,遊船如織。
洞山之上,亭台遍布。
一條小舟就在這樣平和安定的環境中,靠近了洞山。
舟上有三人。
一個年輕俊逸的公子哥,白衣如雪,飄然立於舟頭,是一個標準的文人。
他的身邊,一個美女宛若依人小鳥。
他們的身後,是一個光頭和尚,滿目慈祥。
外界沒有人認識他們。
但如果將他們放在蒼穹閣,侍衛八丈外都會鞠躬的。
因為他們是帝師身邊近侍影老,還有洛無心和君悅。
“就在這裡麼?”洛無心手中折扇輕搖,眼中極為明亮。
影老輕輕一笑:“先生也不曾想到?”
“一個宗門,不大也不小,不惹事不生事卻也不怕事,妙哉!”洛無心道。
影老笑了:“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固然是一般隱士的基本隱藏方式,但於本門,並不適合。”
“的確如此!”洛無心輕輕點頭。
無間門不是一般的宗門。
它的隱,隻是隱去宗門總部,它走的路線跟隱宗隔了十萬八千裡,它要博弈天下,焉能真的將自己隱藏起來?
是故,選擇一個不大不小的宗門作為其外衣,以招賢納士為其基本策略,可以真正有效地實施無間戰略。
“先生,請!”影老腳下一點,小舟定位,停在山下。
“請!”
洛無心和君悅棄舟而登陸。
一路前行,毫無障礙。
因為這段山路,原本就是給世人登山秋遊用的,沿途甚至還很有幾處,刻下了秋遊之人留下的詩篇。
直到前麵的一座平台。
平台之上,一座禪寺名“度心”,香火鼎盛。
禪寺之右,一座山門,上有“千流”二字。
平台之左,一條青石路,通向山頂。
世人皆言,這就是千流宗的善意。
即便上得半山,也依然還有選擇的餘地。
向左,可登山而賞千裡碧波煙水澤。
向右,入千流宗門學修行之法。
左右均不選,亦可進空門感受佛性光輝。
有人向左,有人向右,洛無心和君悅,在老和尚的帶領下,進的是中間度心寺。
度心寺內,幽靜無倫。
禪房曲徑,直通幽處。
幽靜的禪房之內,一名老僧盤腿坐於一尊佛像之前,目光慢慢抬起,微有驚訝:“度能師弟?”
“度厄師兄!”影老單掌致禮。
“今日何所來?”
“帝師大人令我帶這兩位入門。”
“帝師大人?”
“是!”
“師弟確定是入佛門,而不是入山門?”度厄大師目光微微閃爍。
“是入佛門!”
“初上洞山,直入佛門者,可是少見。”度厄道。
度能微笑:“帝師以為,這位先生之能,足以入得佛門。”
“何種能?”
度能道:“東域仙朝之地,刀兵大起,乃是此位先生棋盤之局。”
度厄眼中光芒閃動,雙掌一合:“阿彌陀佛!一言不合,攪動億萬裡刀兵,的確需要入佛門,以度心頭之厄……佛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