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人,正是前蜀山派掌門傅東森。
另一人,則是前蜀山派長老劉東卓。
劉東卓麵帶愧色,打個道家稽首:“東卓無能,沒留下那陳易,望帝君恕罪。”
黃玄樸微笑搖頭:“東卓無需介懷,先去休息吧。”
“是,帝君。”劉東卓再向他和傅東森分彆行一禮,然後退下。
傅東森開口問道:“帝君,若不然由我去……”
黃玄樸:“東森你雖傷勢漸愈,但不急在一時,待休養完備後,還是先尋清霄府要緊。”
“是。”傅東森答道:“之前全有賴帝君親自出手,否則我也難尋回太乙先天塔。”
黃玄樸微笑搖頭:“外丹法寶非我所長,主要還是看你。”
傅東森:“洪師叔祖和顧道兄,仍然沒有音訊,恐怕已經……”
雖然身在太乙先天塔內,位於海底深處,但黃玄樸目光視線,這時還是望向西方,如同穿越萬水千山,注視陸上西域之地:
“須彌……金剛部。”
初步得到的消息,洪婕與張東源、仁珠上人一場大戰後,負傷而走,其後失蹤,音訊全無。
如果她是亡於張東源青冥劍下,張東源沒道理隱瞞。
這麼看來,似乎是須彌金剛部仁珠上人更有可能。
除此之外,顧翰也失蹤在地脈裡。
不過……
“天龍寺法清,同龍虎山是何關係?”黃玄樸問道。
傅東森對此亦百思不得其解:“尚不清楚,據我所知,連天龍寺自家都震驚此事,連連查訪,但不得要領。”
如果說天師印的突然出現,多少還叫人有一點心理準備,那天龍寺法清突然插一腳,以及許元貞留下的拂塵和古鏡,就完全在人間道國計算之外。
“一著落錯,不說滿盤皆輸,也輸了半盤。”
黃玄樸神色倒是安然,不見挫敗之色:“不過確定了天師印下落也好,始終比萬法宗壇要容易得多,接下來,便等天師印的機會了。”
傅東森:“是。”
黃玄樸看他一眼:“東森有未儘之言呐。”
傅東森聞言沉默,半晌後輕聲說道:“帝君,我們如今已由明轉暗。”
他言下未儘之意不難猜測。
既然目標不再是萬法宗壇和龍虎山祖庭,那接下來他們行事,或可以恣意一些了。
當前天下符籙派修士可擋黃玄樸鋒芒者,攏共有幾人?
餘下天師府弟子,一輩子縮在龍虎山,還是始終緊隨許元貞、唐曉棠這寥寥三兩人左右?
便是他傅東森,所忌者也不超過五指之數。
高境界強者之間的互相牽製,很多時候在於避免互相屠殺中下層修士。
人間道國眼下,這方麵顧慮卻少。
黃玄樸聞言微笑:“東森雖不煉劍,但蜀山修士快意恩仇的心思,不比劍修來得稍弱啊。”
傅東森:“是我孟浪了。”
黃玄樸:“龍虎山一戰受挫,我們損失慘重,更令下麵的道門弟子人心浮動,東森想要重聚人心,不算錯,但急躁是成不得事的。”
他笑歎一聲:“龍虎山之戰,其實便是我們都急躁了,當引以為戒。”
傅東森:“謹遵帝君教誨。”
黃玄樸平靜看著對方:“大唐東西兩向的戰事如今看似都已平息,但一切不過剛剛開始。”
傅東森:“我有耳聞,天理中的所謂大明皇朝,似乎不是真正的大明皇朝,這世上,還另有一方人間,一方不遜於我們這裡的人間。”
黃玄樸:“不錯,所以東邊還有的亂,而且,西邊何嘗不是如此?”
傅東森有些驚訝:“那孤鷹汗國麼……”
黃玄樸:“眼下,東森先尋找清霄府吧,如果有線索,紫微劍亦不要放過。”
他若有所思:“陳東樓最近有消息麼?”
龍虎山一戰,人間道國方麵除了提防許元貞外,其實還有提防陳東樓突然現身。
結果沒料到不見陳東樓,卻來了天龍寺法清。
傅東森:“目前沒有他的消息。”
黃玄樸:“尋找清霄府和紫微劍期間,多留神。”
傅東森:“是,帝君。”
…………………
荊州。
荊襄方族祖地。
西北戰事結束後,荊襄方族族主方景升,攜族侄方竺等人回返荊襄。
方竺之父,負責留守祖地的方家大老爺方浣生出迎。
“大兄。”方景升同方浣生攜手返回荊州,方竺等人跟在其後。
“東海那邊,也告一段落了。”方浣生言道。
方景升頷首:“我有聽聞,大兄再將詳情說與我知。”
方浣生娓娓道來。
方景升越聽,眉頭皺起越緊,待方浣生全部講完後,方才舒展開來:“所謂理學,是所有讀書人的盛世,但並非某一家一姓,或者一人幾人的盛世,在那等禮製下,也可能是君皇的盛世,但歸根結底是中樞完全淩駕地方之上。”
方浣生輕輕點頭:“禍福難料,一家一姓之傾覆,亦可能在旦夕間。”
方景升又走了片刻後,問道:“葉紅楨之事,再無下文了?”
方浣生:“相形之下,是青州這次吃了這個啞巴虧。”
方景升:“大兄代我安排,問候青州方麵,以示哀悼。”
對方應下後,他再問道:“天師府雷重雲呢?”
方浣生:“先驚豔十足,八重天一層境界憑道家符籙派三大法象加身,短短時間內便擊敗八重天二層的天理修士。
但之後因理學祭禮而被鎮封,長時間後方才脫困,不過他是憑自身脫困。
那鎮封確實不同凡響,傳聞蘇州楚舒音三箭也未能將之破開。”
方景升同方浣生對視:“這祭禮,不妨設法尋蛛絲馬跡研究一二,雖是理學祭禮,如能重現,將來或有大用。”
“我已吩咐族中子弟前往東海。”方浣生答道:“相信蘇州和青州,也在著手揣摩。”
方景升頷首:“莫要因這祭禮便小瞧了天師府雷重雲,能短時間內快速擊殺境界更高的對手,足以證明其天資才情。
當日龍虎山一戰,千葉蝶王、容光塵、尉柒月速敗,天師府破局的關鍵看來確實著落在天師印和他身上。”
方浣生:“我明白。”
不是雷俊因那理學祭禮被困,而顯得他弱了。
恰恰相反,正是因為能困住雷俊多時,凸顯出那理學祭禮的價值!
…………………
外界紛紛擾擾。
雷俊這段時間則安穩待在龍虎山上,靜心修行。
不過,中間有個小插曲。
天書暗麵宇宙那邊,他放出的月孛星有著落了。
該說不說,大家確實有緣。
得到雷俊第三枚暗曜的人,正是當初在東海有過一麵之緣的明朝人。
聶放。
當初他雖然沒有仔細檢查聶放的魂魄身心狀態,但對方憑殘缺道經自學偃師一道,並且還能初有所成,除了悟性方麵過人外,其神魂並不可小視。
那偃師一脈傳承,雖然兼有道家符籙派和煉器派的路數,但隻看其煉製青銅機關人並駕馭的模樣便知,必是更注重神魂之性方麵的修行。
雖然地理上,仍相距遙遠,不過咱們也算是又見麵了……雷俊莞爾。
不過,較為出乎他預料的則是,聶放眼下還獨自在外飄著。
雷俊原以為,對方大致了解大唐這邊的情況後,會投效唐廷帝室。
或者,投身學宮。
雖然聶放是道家修行的底子,但他當前仍受天理的理學禮製影響。
由於天理通往大唐人間的虛空門戶被鎮封,所以這方麵的影響減弱了許多。
可多少仍然存在,而且這是一重巨大隱患。
聶放好不容易擺脫束縛,自然希望徹底斬斷相關乾係。
這方麵,大眾認知裡,毫無疑問秉承這方人間山河國運的唐皇,最能解決問題。
但聶放卻猶豫了。
因為在天理的遭遇,所以對朝廷有所顧忌麼……雷俊猜測。
誠如他所料,聶放確實是因這一點而猶疑。
不過他也知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想要抹消天理那邊的儒家理學影響,這邊的一些風險甚至代價,他便該當承受。
而正當聶放準備下定決心之際,另一重機緣卻出現在他麵前。
看著那蒼白的古怪宇宙,聶放一時間失聲。
他的問題,雷俊確實有辦法解決。
指著天理儒學禮製和山河氣運做什麼精細操作,雷俊當前還沒竅門。
但隻是清除斬斷這些,天書暗麵之力,便是合適的刀鋒。
隻不過需要一些時間慢慢湮沒,所以不適用於實戰中和理學修士交手時。
現在招呼聶放,自然不在話下。
天底下確實沒有白吃的午餐。
雷俊對聶放的要求,和對康明、孟少傑一致。
有關上古符籙派的人或事物。
他正好借此進一步了解大明那邊人間有關符籙派傳承的情況。
符籙派在大明人間確實沒落了,但聶放的偃師傳承,同符籙派有牽扯。
聶放還真沒讓雷道長失望。
他提供了一張殘符。
符籙已殘缺不全,實際用處有限。
但其中保存的法蘊,叫雷俊若有所思:
“蓬萊……”
古時九天十地者,與道家糾葛關係較深的有三處,即九天中的昆侖、蓬萊,還有十地中的黃泉。
大明人間符籙派傳承已經沒落,但那裡卻可能同蓬萊有所牽連嗎?
隻是不知蓬萊如今變成什麼模樣……雷俊思索片刻後,收攏心思。
他憑天書暗麵之力,幫聶放一點一點切斷理學禮製對其造成的束縛。
當中不僅涉及神魂,亦涉及血肉。
終於,有一日,聶放本人能清楚感覺到,自己渾身上下,仿佛為之一輕。
“我……我……”青年道士一時間,竟有些茫然,如墜夢中。
夢寐以求的幸福,來得太突然,甚至有些太簡單,反而讓他生出不真實的感覺。
不過他心誌遠較一般人堅定,很快平複心情,開始考慮自己去留。
既然有月孛這一重機緣,那自己便當珍惜。
縱使不是否極泰來,也去了一塊心病。
如此,大唐這方人間的朝廷,他也不用著急考慮,至少不是第一選擇。
那麼,道家?
聶放一邊熟悉適應唐人的口音與文字,一邊打聽消息了解時局。
首先讓他失望的是,大唐這裡,沒有道家偃師一脈傳承。
好消息則是,大唐道家尚昌盛。
隻是近些年三大聖地也各遭一些磨難。
丹鼎派和他修行完全不挨著,純陽宮縱使鼎盛也與他無關,聶放不做考慮。
符籙派和煉器派中,聽說煉器派蜀山近年遭劫較重,而符籙派連出天之驕子,已有複興之勢,所以聶放略微思考後,輾轉前往龍虎山祖庭。
雷俊就見龍虎山外,聶放前來拜山。
他未隱瞞自身來曆和道統,一切都如實相告。
楚昆最先接待,同聶放談過之後,安排他見身為高功長老的雷俊。
“你根基已定,如果想要轉修我符籙派道法,需要從頭來過。”雷俊言道。
聶放看了眼自己身邊的青銅機關人,然後收回目光:
“回長老的話,晚輩還是打算繼續修行偃師之術。
一者,晚輩當初入門時,曾立誌傳承此法,也是此法給了晚輩最初安身立命之根本,否則斷無可能逃來大唐。
二者,晚輩身負孽緣,將來有心重回天理,為自己尋個公道,如有貴派大道通天自然利於此行,但入門後難免為師門招惹是非,故而不敢奢望。
隻是希望,能有幾個機會得長老和天師府諸位前輩指點,晚輩定當儘己所能,聽候各位前輩差遣。
非分之請,懇請長老恩準,晚輩沒齒難忘。”
楚昆看了雷俊一眼。
聶放這意思,是想自己開門立派,哪怕隻是個小道觀,然後掛靠在符籙派名下。
龍虎山天師府乃大唐道家符籙派祖庭,對方這相當於是拜碼頭來了。
如果能在聶放修行過程中再得到一些修煉資源乃至道法經典上的點撥,那他自然更是高興,當然他也願意如門下弟子般聽候天師府號令為天師府效力。
不過,他的根,至少當前不在大唐。
而是在大明,或者說,是在天理。
他一定會回去。
但不是因為眷戀,而是因為不忿!
“你要報複的對象,是令尊?”雷俊平靜問道。
聶放知道大唐這邊雖然不似天理那樣君臣父子禮製森嚴,但孝道同樣不是個貶義詞,隻不過沒那麼極端。
但他還是坦白說道:“不錯,至少,我要他親口承認,他做錯了,如果他始終不認,那兵戎相見亦在所不惜,但不僅僅隻是他一人。”
聶放目光堅定,語氣平和:“我的敵人,是整個理學禮製君父綱常。”
楚昆聞言,為之側目。
如此誌向,出自聶放之口,第一時間難免惹人質疑他口氣太大。
但楚昆此刻看著聶放,卻無嘲笑之意。
他反而有些自嘲:
跟人家的誌向比起來,我就是一條鹹魚了……
“你很坦誠。”雷俊微微頷首:“既如此,貧道不好一言而決,需請本派掌門定奪,不過貧道願為你引見。”
聶放深深一禮:“謝過長老。”
如此事,唐天師不假思索:“好啊,讓他掛著吧,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他的偃師術有些成就後通知我一聲,我也看看。”
雷俊微笑:“小師姐身居天師之位期間,為我大唐道門新添一脈傳承,寬宏培養,如今乍一看,似乎微不足道,但焉知將來道典上,不會記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唔……”唐曉棠設想了下,不禁笑逐顏開。
另外一邊,楚昆卻眼觀鼻鼻觀心,低頭看腳尖。
師兄,諂媚啊,太諂媚了,你這十足十一副幸進奸臣的嘴臉啊……楚昆痛心疾首。
不管他如何痛心疾首,事情便這麼定了下來。
天師府為聶放準備了特製的籙碟,作為身份憑證,準其在江南之地自尋合適所在開山建觀。
相關事宜,雷俊交給楚昆楚長老安排。
他自己繼續留在府中,一邊協助唐曉棠、元墨白、上官寧等人處理府中事務,一邊繼續自身修行。
如此,時光悄然流轉。
在此期間,大唐皇朝沒有再繼續對南荒用兵。
東西兩場大戰,加上龍虎山驚變,大唐各方勢力都消耗不小。
連須彌金剛部方麵,嘉盛上人和仁珠上人,也都一起回返西域。
不過他們對外宣稱的戰果堪稱輝煌。
兩位九重天境界的佛門上師,聯手一起斬殺了南荒九重天大妖,四目蟒皇。
據說二人也都有所損傷,故而返回西域休養。
如今東西兩邊威脅暫時清除,而南方九黎勢力沒有繼續擴大。
故而在南荒,大唐支持巫門勢力與九黎之民對峙,本身迎來難得之休養生息的時光。
四方暫時安然。
龍虎山上,某位天師卻開始坐不住了。
連續兩年新年一月,分彆再主持一場傳度大典和一場授籙大典後,唐曉棠正式知會雷俊等長老,她將要出山。
名義嘛,同許元貞一樣,尋找黃玄樸等人間道國餘孽。
至於實際情況,一方麵是她靜極思動,另一方麵則是自她接掌天師之位以來,已近二十年。
期間主持各種典禮,迎來送往,受人恭賀雖然露臉,但次數多了後她也漸漸有些疲了。
用唐曉棠私下跟雷俊閒聊時的話說就是:
“我現在就想著,什麼時候,能同時攜天師三寶一道,斬了黃玄樸,那就功德圓滿了。”
重音落在“同時攜天師三寶一道”這幾個字上。
對元墨白、雷俊師徒暫時針對天師袍回山一事秘而不宣的做法,唐曉棠不怎麼感冒,但也不強求。
但身為天師,三寶一起加身炫一次,顯然成為了她一個念想。
雷俊:“順其自然,如果有需要,那就給對手一下狠的,不用特意藏著掖著。”
所以這趟唐曉棠出山,雷俊建議她直接帶天師印。
屆時如果有需要,天師劍和天師袍能一起傳給她。
不過唐曉棠說是那麼說,這時候讓她選,她還是選天師劍。
“真有需要,你或小師叔帶天師印來跟我彙合。”唐天師擺擺手,出山去也。
好在,並不影響府裡日常事務的處置。
西北大戰結束,張靜真亦回山,協助元墨白、雷俊和上官寧一同梳理府中事務。
時光匆匆,轉眼間便又是兩年時間過去。
許元貞、唐曉棠一直未歸。
前者甚至少有消息流傳於世。
倒是後者旅途頗為熱鬨,給如今整體氛圍平緩下來的大唐人間平添不少新聞。
雷俊年紀將滿五十四歲這一年,他跟元墨白等同門打過招呼後,難得暫時卸下職責,專心閉關修行一段時間。
不過,他修行的地點略有些飄忽。
夜晚在地上。
白天在地下。
某一天,日夜交替,淩晨之際。
雷俊迎著晨曦微光,今日沒有進入地脈,而是停留在地麵上。
他一襲紫袍,頭戴道冠,外表看上去與平時無異。
但原本深藏於體內的神庭宇宙已發生變化。
此刻的雷俊,整個人便仿佛一方小型的天地世界。
上為九霄,如夜幕般漆黑,但可見星光璀璨。
下為九淵,如大地般昏黃,但可見元磁道道。
八重天二層,神庭中景,今日得成。
ps:一萬二章節
(本章完)
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