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穀內，狂風經過，山岩仿佛被犁過一邊，溝壑縱橫。
散碎的電弧與野火，遍布四方，叫原本昏暗的深穀似乎都明亮少許，但又被飛揚的土石沙塵遮蓋。
雷俊放下手中神目鏡石，身體搖晃一下。
修道以來，少有今日這般身體仿佛被抽空的感覺。
息壤旗雄渾厚重的靈力，這時都有些補充不上來的架勢。
萬幸大五行造化元炁，仍然不斷滋養雷俊。
五行化生之下，總算有絲絲法力，重新滋生。
雷俊深深吸一口氣，自身的陰陽聖體也開始不停周轉法力。
陰陽交泰之下，絲絲法力，迅速積累恢複。
幾個呼吸後，雷俊先前近乎枯竭的法力，重新有了底子。
息壤旗也開始源源不斷再次為他補充。
不過，雷俊主動控製息壤旗暫時中止輸送法力給自己，而是更多用於戒備四周，以免被未知危險漁翁得利，那就悲劇了。
好在，穀中這片區域，沒有其他人。
雷俊持了息壤旗，這時再重新靠近李軒那邊。
他初時走得較慢。
但隨著陰陽聖體和北方玄冥宮不斷滋養，他法力很快恢複。
半途過後，雷俊重新健步如飛，身形如風。
和李軒一樣，雷俊這時也施展龍虎雙靈，放出風虎雲龍探路與警戒。
雖然這法門不是他本命法術，但雷俊用來同樣有模有樣。
李軒，已經徹底死透。
雷火之下，屍骨無存。
雷俊確認對方沒使用什麼障眼法或者替死重生的法門後，微微頷首。
他簡單處理了一下現場。
這深穀中，靈氣混亂不堪，外界很難知道李軒死於此地。
若非如此，先前李軒也不至於惦記要在這裡除掉藺山。
隻是反過來，此地現在成了他的埋骨之處。
雷俊看看四周圍被破壞的深穀和垮塌的山岩，回想方才洶湧的雷火，自己也不禁略微搖頭。
這元磁劍丸好是好，除了消耗大以外，動靜也大。
如果不想被彆人乾涉打擾，那以炮會友……不對，是以劍丸會友的環境就需要慎重選擇。
換了在外麵，定然引起那蘇州楚族大儒或其他人的注意。
屆時就未必有當雷三炮的機會。
或者哪怕能轟死李軒，也很快會引來那些上三天的大佬。
在這劍穀中動手，則充其量李軒他老爹李紫陽可能有些些許感應，但多半也不知細節。
而且李紫陽眼下忙著跟元墨白拚命，顧不上山外。
“說起來，金闕溪上遊那邊，藏著的是誰？”
雷俊忽然想起，之前趨吉避凶，還有另一道可能蘊含危險的中中簽，指向金闕溪上遊。
隻是他追著李軒順金闕溪而下，大家都沒接觸那邊。
卻不知道危險是否仍然存在。
對當前有遮靈幕的他來說，能造成危險，很可能代表一位上三天的高手……雷俊微微搖頭。
劍穀雖隱蔽，但他大致收拾下後，仍快速離開。
李軒死得不能再死，屍骨無存。
他身上大部分法器，也因為護主的緣故，被雷俊的元磁劍丸摧毀。
不過，倒是有件引起雷俊興趣的東西留下。
那像是一卷古怪的鐵書冊，書封上有個標識。
雷俊記得，自己早先曾經見過。
那是唐廷帝室剛剛創建鎮魔衛的時候，他和師父元墨白聊起相關事宜，曾見過類似標識。
應該是鎮魔衛的標誌。
李軒身在鎮魔衛暗衙，而且地位不低，這鐵冊書卷，應該是鎮魔衛之物。
雷俊專門等了一下，腦海中的光球沒有反應。
他這才將鐵冊書卷用息壤旗收藏起來。
東西暫時鎖住，尚不清楚如何打開，雷俊計劃等晚些時候閒下來再慢慢研究。
他對鎮魔衛本身沒興趣。
但鎮魔衛中如果收藏一些情報秘聞的話，則或許能派上用場。
雷俊脫離深穀，重回地上。
地上暫無危險。
雷俊低調換個位置，再觀察龍虎山主峰方向。
赫然就見山上紫、金、青三色交織成一片，再時不時飛出象征天師袍的九彩光輝。
哪怕用神目鏡石遠望，也隻有光燦燦一團，無法再看清細節。
顯然，主峰頂上的大戰，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如此戰場，莫說中三天修士靠近，便是七重天境界的上三重天強者，也要謹慎。
雷俊收回望向主峰峰頂的目光，視線環顧四周圍。
那楚族大儒擺明車馬支持李氏，姑且不論。
如果是黃天道長老齊碩那樣不論天師府裡李姓外姓都敵視的人，又或者意圖來撿便宜的人，眼下都在打什麼主意……雷俊心中猜測。
…………
遠方，群山間。
有人遠遠遙望龍虎山方向。
穿著打扮上，乃是一群道人。
不過不同於龍虎山天師府門下分穿紫、紅、黃道袍。
遠處這些道士，服色相近，皆是以黑白二色為主。
為首之人，是個老道士，此刻捋著胡須，看著龍虎山頂絢爛的雷火光塵，他神情唏噓。
“呂師伯……”
旁邊一個中年道士輕聲問道：“我們眼下，該如何處置？”
那老道士赫然是曾經到訪過天師府的道家另一派聖地純陽宮長老，呂錦段。
呂長老沒有回答身旁中年道士的問題，隻是輕聲感慨：“可惜，可惜，奈何，奈何！”
他身後純陽宮傳人，都神情略微複雜。
他們這趟過來，目的其實有些不好放在台麵上來說。
如果問呂長老今日天師府李外之戰，他希望誰能勝出，那麼他的回答是……李氏。
這並非因為呂長老同李氏友善。
恰恰相反，他看重的是另外一邊。
唐曉棠。
那個此刻龍虎山上最耀眼的人。
正因為呂錦段看重唐曉棠，才希望李氏獲勝。
李氏獲勝，守住龍虎山，而唐曉棠被迫離山。
呂長老這時再出手相助一把，結下善緣。
未來方有可能，讓那位純陽之女，有機會重回正途……轉投純陽宮。
哪怕對方修持道家符籙派多年，根基早定，呂錦段仍希望有朝一日，能接收唐曉棠入純陽宮。
隻要人來，怎麼都好說。
有其他問題，再徐徐圖之。
但天師劍突然重回龍虎山，並落入唐曉棠之手，叫呂錦段的打算落空。
天師府眼下的情況，反而是外姓漸漸開始占上風。
唐曉棠越優秀，呂長老此刻看著，就越惋惜。
眼下再出手相助，當然不是不行，同樣能結一份善緣。
但不是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的區彆。
而是有沒有的問題。
天師府今日內戰，外姓獲勝，李姓遁逃，呂錦段就算幫出花來，唐曉棠也充其量感謝一下，絕不可能改換門庭。
可呂長老更不可能反過來親自下場相助李氏，攻擊外姓。
他隻能暗搓搓期待李氏自己爭氣。
但現在……
“哎！”
呂長老再次歎息。
“師伯，要不然還是幫把手，結個善緣，未來究竟如何尚難言。”
中年道士建議道：“我們隻要小心些，裝作剛剛馳援趕到，不要讓人看出來早已抵達就行。”
呂錦段心中有過相關考慮。
之所以沒下決定，是因為他需權衡。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此前西域之戰，純陽宮之主黃老真人赴西域助戰。
能平定西域妖亂，他功不可沒。
而且如果不是黃老真人與女皇當年聯手，先皇張啟隆根本拖不到回京，可能直接就駕崩在西域。
代價則是，黃老真人負傷。
之後回山，便一直養傷。
道家丹鼎派大小事，都交由呂錦段等其它人負責。
西域一戰，除了黃老真人負傷，純陽宮上下其它人都損失不輕。
故而近年來純陽宮同樣低調，一直在默默休養生息。
呂錦段這趟南下，都是多年來難得再一次出山。
如果能爭取唐曉棠轉投純陽宮，那付出代價趟渾水自然值得。
否則單純隻是結個未來不確定的善緣，就需要思慮。
同善緣相對的是惡孽。
所謂緣法，不是隻有善緣。
李氏牽扯的也不是隻有其自身。
“如今天下大勢，紛紛擾擾，一步踏錯，結局難料啊。”呂錦段感慨。
身後純陽宮眾人知道自家長輩何出此言。
佛門四大聖地之一的菩提寺，命運基本已經可以確定。
滅門。
或能有大貓小貓三兩隻逃出生天幸存，但總體來說，這傳承悠久的佛門禪武一脈聖地，此番堪稱遭逢末法大劫。
純陽宮同佛門關係，相對而言不那麼和睦。
但此刻看菩提寺滅門，呂長老等人心情難免亦有些微妙。
“對了，確認了麼？”呂錦段忽然問道：“蕭家兄妹，都在東海出現？”
他身後中年道士麵容一整：“師伯，已經可以確認，他們確實伴駕隨行帝側，此外，蘇州楚族那邊，月齋主人楚羽居士，現身吳越，相助大唐，討伐吳王，令江南震動。”
“月齋主人，或是私自行事，並非代表蘇州楚族。”
呂錦段看向遠方。
正是那位蘇州楚族家老所在方位：“蘇州楚族，常多方下注，不足為奇，隻有那位楚國老親自出麵的事，才真正代表楚族大多數人的態度，而隴外蕭族不同……”
西域妖亂，影響深遠。
但要說最受影響的頂尖大勢力，毋庸置疑是曾經五姓七望之一的隴外蕭族。
不止時任族主身隕，族內高層同樣損失慘重，幾乎被打空。
刻薄點說，隴外蕭族隨時可能因此從五姓七望裡除名。
族中長輩大多身隕的情況下，如今隴外蕭族，隻有少數年輕人挑大梁。
而現在看來，這些年輕人，做出另一種選擇。
累世名門望族的隴外蕭族，轉了風向，完全投入了唐廷帝室的懷抱。
以遠比信州李氏徹底得多的姿態。
以呂錦段目前了解的情況，隴外蕭族目前是三兄妹挑大梁。
處了新任族主的長兄留在關隴祖地外，二弟、三妹一起伴駕，隨女皇赴東海平妖。
也不知是否上天垂憐，隴外蕭族遭逢大劫之後，連續有新星崛起。
蕭家二郎和三娘，這趟隨女皇赴東海，皆大放異彩。
封賞之下，都被女皇破格提拔，完全是心腹模樣。
簡直要讓人懷疑，他們是不是早有關係。
再加上同樣在吳越之地為女皇征戰的楚族第一才女楚羽，讓女皇新登基後的重要班底，漸漸顯現雛形。
鑒於隴外蕭族的特殊情況，恐怕不能認為女皇一改兩代先皇風向，轉而同世族談和。
倒更像是她反過來挖了五姓七望的牆角……
名門世族拔掉了菩提寺，送女皇一份登基大禮。
女皇亦有回禮到。
隴外蕭族當下自然是大不如昔。
但這開了一個頭。
下個會是誰？
……下個，是繼續收編，還是彆的手段與結果？
收羅蕭族入麾下，固然是對菩提寺滅亡的回敬，但回敬未必隻此而已。
天下亂局起，果然一切才剛剛開始啊……呂錦段心事重重，望向遠方龍虎山主峰。
…………
雷俊以神目鏡石，此刻亦無法看清主峰上的具體細節。
但看元墨白仍能撐住守山大陣，隔絕楚族大儒等外來者靠近，可見局麵至少沒有落下風。
雷俊正琢磨著，忽然腦海中有光球閃爍起來，浮現字跡：
【龍爭虎鬥，螳螂捕蟬，殺機暗藏，福源隨風。】
隨之而來的是四條簽運。
雷俊看清楚後，有瞬間屏住呼吸：
【中上簽，龍虎山主峰驚變後，於九星嶺下，可得四品機緣一道，然後續可能承載因果糾葛，當慎重行事，吉。】
【中中簽，龍虎山主峰驚變後，於九星嶺、雲錦山麓、重靈峽之外覓地容身，低調行事，無驚無險，無所得亦無所失，平。】
【中中簽，龍虎山主峰驚變後，於金闕溪上遊雲錦山麓，有機會得六品機緣一道，但可能遭逢危險，當慎重行事，平。】
【下下簽，龍虎山主峰驚變後，入重靈峽內，有機會得六品機緣一道，然凶險危重，十死無生，大凶！】
想要的下下簽，來了！
雷俊將自己屏住的一口氣，徐徐呼出。
雖然是代表大凶絕命的死亡命途，但在這一刻，雷俊少有地興奮起來，幾乎想在地上滑跪一波。
他很快鎮定心神恢複冷靜，轉頭朝遠方看去。
重靈峽，龍虎山周邊山脈的一部分，在遠方同主峰遙遙相對。
此刻看上去，靜謐安然。
但那裡，卻可能蘊含巨大的危機。
能對眼下身懷遮靈幕、息壤旗、螣蛇骨的雷俊還產生如此巨大的威脅，想來非同小可。
雷俊本人自然無心嘗試。
他自然選中上簽命途的九星嶺。
不過，一邊趕往九星嶺的路上，雷俊一邊琢磨，如何請彆人去收獲重靈峽那道六品機緣？
說來，中上簽的九星嶺同下下簽的重靈峽之間，相距不遠。
龍虎山主峰驚變後……
雷俊到了九星嶺下，回首朝自家山門祖庭望去。
所謂驚變，會是怎樣？
龍虎山上，確實到了最後的決勝負時刻。
唐曉棠此刻全身沐浴在紫色的九天神雷和金色的純陽真火下，至剛至陽之力量意境，展現得淋漓儘致，駕馭天師劍，完全壓製李紅雨同天師袍。
見狀，另外三位李姓高功法師，心中焦慮。
“三叔，正玄，我們沒得選了！”李紫陽斷喝一聲。
李鬆仰天長歎：“曆代祖師在上，恕弟子無禮。”
李正玄沉默不語。
他同李紫陽，皆雙手在胸前捏法訣。
閃動紫光，遍布九天神雷，足有近畝方圓大小的巨大神通法籙，懸浮在他們頭頂上方半空中。
以神通法籙為中心，團團雷雲密布，雷光炸裂下，巨大的雷龍，探出龍首。
李鬆同樣後撤，亦是相同動作。
三尊九天雷祖法象。
三條陽雷龍。
這一刻一起在龍虎山上現世，正位於萬法宗壇上空。
三龍齊聲長嘯，然後一起撲向萬法宗壇內的元墨白與姚遠！
撼天動地的九天神雷，這一刻恍若神罰，鋪天蓋地打落。
麵對三條陽雷龍的衝擊，姚遠的青焰巨虎，幾乎全無還手之力，轉眼間就被狂暴雷霆撕裂碾滅！
元墨白則神色平靜。
他雙掌一起捏法訣，立在胸前。
萬法宗壇中，大量光輝凝聚成符籙，在這一刻噴湧。
化作巨型三層法壇，籠罩山門的守山大陣，此時反而收縮。
不如何耀眼但曼妙的道蘊光華，一起凝聚於萬法宗壇，擋住三條陽雷龍的聯合衝擊。
“弟子畢生，惟願此情此景不再現於龍虎山，然終不可得。”
元墨白輕聲道：“望曆代祖師恕罪。”
光華凝聚，同漫天紫雷對抗，不使之落在萬法宗壇上。
隻是隨著元墨白收攏守山大陣禁製，外圍籠罩山門的光嵐，終於消失。
一直守在山外的楚族大儒，當即仗劍，降臨龍虎山主峰上空。
與此同時，另一方向，還有一片姹紫嫣紅，同時出現，渲染半邊天空。
巫蠱！
陰山峒長老，田林龍。
他早就到了，此前一直藏身於旁，耐心等待。
如今終於等到這一刻。
田林龍同李氏無瓜葛，亦無心費力去撿彆人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