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單隻蓬萊。”紀東泉低聲說道。
大明蜀山派那邊，元青瓷、李妙真等人的決定，沒有瞞著大唐這邊的紀東泉、葉東明。
紀東泉眼下返回大唐人間，提及此事，章太岡、紀川等人聞言，更是感慨不已。
昔年曾有傳言，雷俊同龍虎山已經堪稱大唐道門之首。
如今再看，這範圍已經不適合再局限於大唐。
“唐真人此前在天師任上，帶領龍虎山結束內亂，擺脫低穀，重新崛起，短短二十八年時間，已可看成波瀾壯闊，龍虎山天師府一脈曆史上曆代祖師，都少有可與之相提並論者。”
同章太岡、紀川一同來龍虎山的蕭雪廷這時則悠然道：“但在她之後接任的雷天師，更是成就非凡，距離雷天師接掌龍虎山門庭，尚不足二十年。”
章太岡、紀東泉等人聞言，亦有恍惚之感。
眼下距離雷俊登臨天師之位時，大約十八年時間過去。
十八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於世俗凡人而言，差不多是一代人的年齡差距。
對高境界的修行者來說，很快便渡過。
但在雷天師接掌龍虎山門戶這些年裡，小事不論，隻章太岡、紀東泉、紀川等人能立即想起大事，如今回首，仍敢驚心動魄。
雷天師八重天境界時，便單人破金剛寺，之後更協同唐真人前後兩任天師，再破須彌金剛部。
其後雷天師登臨九重天大乘高真之境，直接平息近年來對大唐影響最激烈的洛陽之亂。
改天理為歸藏。
征大同，平地海。
如今正逢雷天師入道一甲子之年，初次同時攜天師三寶下山，直接橫掃蓬萊，蕩人間道國群邪。
眼下，更有大唐之外的蜀山一脈，恭領天師法詔。
大明蜀山派說是在大明皇朝處境尷尬，但即便經曆韓青陶等人的分裂之後，那裡仍然是一方道門聖地的根底。
遠非玄機觀這樣的新生勢力可比。
眾人不算則已，隻略微一想，便感心旌動蕩。
如果說前任天師唐曉棠承上啟下，那現任天師雷俊便是繼往開來，令天師府漸漸重現上古時極盛之象。
而他此刻在位，不過區區十八年。
其人年歲，尚不足百。
這實在令人禁不住遐想，接下來的歲月裡，他還能有何等成就，龍虎山天師府又將走到何等地步？
“這些功績顯眼，不過，相較於之前幾任天師，雷真人在其他一些看似不起眼處，更有常人難及的建樹。”蕭雪廷微微一笑。
章太岡、紀東泉等人頷首：“將軍所言甚是。”
這方麵，他們大唐蜀山派感觸最直觀。
那位雷天師雖然如今名動寰宇內外，但本身執掌龍虎山天師府一脈，卻無強勢開拓占據之意。
相反，平時除了主持龍虎山天師府自家府內事務外，這位雷天師更多關注旁的一些事。
正是在他主持下，天師府聯合蜀山派、回天堂、玄機觀乃至於大唐官方，就煉器、製藥等事，做出諸多改良、嘗試。
這些改變，主要也並非用於高層修士修行爭鬥。
反倒大多著眼於中低層修士乃至尋常百姓。
鑒於雷俊的修為、年齡，當前這一切雖然還處於起步階段，但相關影響，可能綿延深遠。
這一點甚至不單隻體現在大唐皇朝內部。
雷天師和龍虎山威震大唐南疆的同時，深刻影響南荒之地。
但威震南荒，並未給那裡帶去更多戰亂和血腥，反而在布播文明，寧靖四方。
“雷天師乃得道高真，於天下四方是福。”
蜀山掌門章太岡徐徐說道：“我輩同道，心向往之。”
周圍眾人，皆徐徐頷首。
晚些時候，蕭雪廷則私下同雷俊、元墨白談起，新得女皇音訊。
“陛下此前遨遊人間之外蒼茫虛空，因為些意外，同一道人交手，時間拖得久了些。”
蕭雪廷言道：“應該便是那時，為黃泉邪修所覺察，故而有之後再次逆伐人間之舉。”
雷俊：“道人……已經登臨仙境麼？”
蕭雪廷徐徐答道：“據陛下所言，沒有。”
雷俊和元墨白對視一眼。
女皇實力如何，他們都心中有數。
因為消息封鎖的緣故，女皇如今在大部分人世人心中，不複先前威勢。
但雷俊等人再清楚不過，已經傷愈的女皇，在當前時間節點，仍是那個大唐第一高手。
她剛剛登基不久，便成就九重天境界。
到如今，已有五十年左右。
其人修為特異，便是散去一身山河龍脈之氣，依然實力驚人。
雷俊一直以來都懷疑，對方平步青雲之姿，已有衝擊九重天之上的水平。
遲遲不動，更可能是因為自身之外的原因。
眼下女皇離開大唐人間遠遊，相信便是為了解決這最後的顧慮。
女皇實力如此，那道人何等水平，可以想見。
“其人陌生，年歲亦輕，據陛下所言，乃是道家丹鼎派已經修成五氣朝元境界的大乘高真。”蕭雪廷繼續說道。
元墨白看向雷俊。
雷俊輕輕搖頭。
就先前在蓬萊得到的消息與線索，唯一沒有現身的東方青帝沈溪，應該和韓青陶一樣，乃是道家煉器派大乘高真。
至於大漢龍虎山天師府背後可能存在的前輩仙人老祖，按許元貞之前的研究，該是道家符籙派無疑。
“昆侖？”雷俊問道。
蕭雪廷：“陛下亦作此推想，但未得驗證，雙方切磋雖久，但並未至不可開交之地步，其後對方主動離去，行蹤不明，陛下傳消息回來，囑咐我們傳給龍虎山幾位真人。”
雷俊：“陛下有心了。”
元墨白：“既是道家丹鼎派高真，那麼……”
他視線望向西北。
那裡是純陽宮所在方向。
蕭雪廷：“據陛下而言，有純陽宮傳承路數，但差彆更多，雙方交手雖久，但仍有很多東西沒有見底，故而不宜輕言妄斷。”
雷俊、元墨白輕輕頷首，若有所思。
蕭雪廷則補充道：“對了，陛下還提及一事……貴派唐真人遇上此人，可能會心境不穩，當慎重以對。”
雷俊：“？”
蕭雪廷：“陛下隻此簡單一言，我等亦不明其中詳情。”
雷俊啞然。
蕭雪廷晚些時候告辭離開。
不論是她，還是唐廷帝室其他人，都隻推許雷俊掃蕩人間道國壯舉，而不提蓬萊接下來如何。
雖然和當初大同、歸藏、地海時一樣，雷俊與龍虎山此刻對蓬萊也表現得不如何熱烈。
可是那裡對於道門而言，意義始終特殊。
何況，蓬萊中可能還牽扯到蘊生出人間道國的天宮與上古符籙派相關遺跡。
唐廷帝室雖然關注，但更不會橫插一手，而是全然交托龍虎山處置。
晚些時候，蜀山派眾人向雷俊、元墨白再三敬謝後，也告辭離開，迎太乙先天塔返回巴蜀之地。
恰逢日正中天，陽光照射下，茫茫清氣向四方波蕩，萬丈毫光，籠罩整個蜀山霄頂。
六層寶塔，終於重歸山巔。
正式落定那一刻，山下清霄府同樣震動。
天地風雲聚會，席卷四方。
整個巴蜀之地的靈氣流轉，都仿佛隨之一變。
蜀山上下二寶，這一刻終於重新聚齊，也令六合先天歸元陣，終於重現往日風采。
雖然北冥神槍當前仍隨葉東明在蓬萊，但意義已經截然不同。
大唐蜀山派傳承六合至寶，時隔多年，終於全部重歸山門。
章太岡等蜀山中人目視山巔寶塔，皆心潮起伏。
“掌門任上，本派迎回六合至寶，實在可喜可賀。”一名蜀山長老感慨。
章太岡：“此事，我實在不敢居功，乃本派陳師叔和龍虎山雷天師之功。”
紀川：“可惜陳師叔當前不在山上。”
蜀山眾人，皆默默頷首。
有人言道：“如果陳師叔先前在山上，此番想必能徹底清理黃泉邪修之亂。”
紀川：“如非陳師叔、雷天師和當今陛下皆不在大唐人間，想必黃泉邪修也不敢輕易來犯。”
眾人皆道：“正是如此。”
章太岡：“此番，亦多虧龍虎山元真人、蕭雪廷將軍，和……南荒輪回淵孫力長老與白蓮宗未來彌勒及時趕到，方才能順利挫退黃泉邪修再次來犯。”
雷俊無心暴露自己星河天羅的存在。
及時察覺黃泉裡蜀山再入人間的功勞，落在元墨白頭上。
是以蜀山眾人對此格外感激。
不過他們心中也有疑惑之處。
如今南荒和大唐正趨於正常、和平的接觸，雙方合作地方日漸增多。
輪回淵那位孫力孫長老，還可以說是受朝廷相邀而來。
可白蓮宗那位未來彌勒，為何會前來相助蜀山派？
當前大唐皇朝，相較於以往，內部屬實生出諸多變化，甚至讓他們這些身在大唐的人都感到看不透。
也難怪裡蜀山一脈這次踢上鐵板。
“黃泉四大邪修，亢安道人喪命於龍虎山唐真人劍下，李林雪為東樓所斬，另一個田淩楓，此番為龍虎山元真人擊斃。”
大唐蜀山派當前輩分最高的宿老徐端緩緩說道：“但是，修為最高的姬堯，仍然走脫，得以返回黃泉，其人修為實力畢竟不容小覷，本派上下接下來仍需留神，好在此番他受傷頗重，短時間內應該無力再興風作浪。”
章太岡：“得同道相助渡過低穀固然是好，然蜀山欲要重新崛起，仍需全派上下儘心修行才是。”
眾人齊聲應諾：“謹遵掌門法旨。”
章太岡帶領眾人，向山巔太乙先天塔一禮。
年輕弟子各自散去。
章太岡則再帶徐端、紀東泉、紀川等高功長老，繼續祭告山川天地。
受此供奉，紫電閃動間，一枚龍虎法籙亦隨之在山巔浮現。
章太岡注視那龍虎符籙法詔，良久後方才開口，輕聲道：
“徐師叔祖，諸位師伯師叔，弟子有一事相告。”
徐端、紀東泉等人靜立章太岡身後。
他們心中隱約有所預感。
“聽紀師伯提及我蜀山大明一脈，留存三寶於蓬萊後，弟子便生出如此想法。”
章太岡語氣平和：“本派上下，當儘心修持，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功，想要在陳師叔之外連續湧現新的大乘高真，並非短時間內可以達成。”
徐端輕歎：“說來，其實便是看掌門和紀川、謝一楹你們的，我等已漸老朽，實在慚愧。”
章太岡衝對方頷首致意，然後繼續說道：
“此番再次挫退黃泉邪修，主要也是靠元真人、蕭將軍他們及時來援，乃得大唐同道相助。
既如此，弟子以為，本派對六寶是否始終在山，亦不必執著於一時。
注重自身修持的同時，與大唐同道更多往來，或許更有利於如今的局麵。”
雖然心中隱約有些預料，但章太岡此刻直接道明，徐端、紀東泉等人聽了，都仍心中震動：“掌門……”
章太岡：“弟子亦無心太過魯莽，上下二寶事關六合先天歸元陣根本，不可妄動。
南明離火鼎乃本派弟子修行之根基，同樣不會離山。
至於紫微劍，雖然陳師叔本人無意，但弟子以為仍該留下，以備陳師叔有需要時可隨時取用。
但青冥劍，便隨北冥神槍一道，像大明那邊的三大法寶一樣，駐留蓬萊吧。
今日告祭曆代祖師，如有意外，弟子當以餘生贖罪，效仿陳師叔尋訪遺失至寶。”
徐端沉吟。
紀東泉則開口說道：“當代天師，可以信托。”
何東行：“貧道亦是如此想法。”
徐端輕輕點頭，看向紀川、謝一楹等其他大唐蜀山高功長老。
紀川等人言道：“我等願遵掌門師兄所命。”
章太岡向眾人打個道家稽首，蜀山眾人紛紛回禮。
他接下來除去身上所有器物，赤足散發，孤身入祖師宗祠祭告。
出來後，他重整衣著，同紀東泉等人皆神情肅穆，再謝符籙法詔。
遙遠的龍虎山上，天師府內。
雷俊此刻正立於萬法宗壇中。
他此番回山，正是要通過萬法宗壇，祭煉得自蓬萊的古時符詔。
萬法宗壇中光輝流轉，萬千道蘊交織。
這時雷俊身旁，有紫電凝聚成符籙法詔，閃動光輝，溝通蜀山霄頂。
感受到章太岡等人的祭告供奉，雷俊不悲不喜，點燃一線清香，同樣祭告天地，以作還禮。
結束之後，閃動紫電的龍虎法詔消失。
雷俊則繼續自己手頭的活兒，揣摩推敲那些得自蓬萊的古符。
在雷俊祭煉這些古符詔時，萬法宗壇內，眾多天將功曹，四方星神，乃至於龍虎山前輩祖師的形象，都閃動光輝，似是變得更加詳實起來。
雷俊心神平穩，低喝一聲：“起！”
在他麵前漂浮的眾多古符詔，這時彙聚在一起，既像是陣勢，又像是宮殿群一般。
點點星光，自此而動。
然後彙聚，以這些符詔構成的虛幻光影宮殿群為基礎，排布成玄奧的陣勢。
陣勢中心，虛幻的光華聚攏，繼而化作光柱升空。
光柱直衝雲霄，但隻有萬法宗壇內的雷俊可見。
龍虎山內外其他人看不到這虛幻的光柱，隻看見龍虎山上空，風起雲湧。
氣流波蕩於高天之上，似是位於比上清雷府洞天還要更加高緲的虛空中。
但這激蕩的風雲，很快平息。
隻是萬法宗壇內，雷俊卻能感應到更多變化。
他首先隱約感應到，蓬萊中，似是生出變化。
其次，自己身懷的天書暗麵，以及那一頁天書，有所波動。
再然後，先前得自女皇，再經由陳易那艘玉舸生出變化的封天印，此刻赫然也在微微震動，並閃爍光輝。
從封天印內，有些許玄妙氣息流出。
受此影響，那些來自蓬萊，同古時天宮息息相關的符詔，亦微微抖動。
不止雷俊，同一時間，身懷一頁天書的張徽、未來彌勒、孫力、沈去病和方嶽，都生出感應，自己的天書，似有變化。
人間之外，無垠幽宇。
置身界外虛空中漫步的唐皇張晚彤，腳步微微一頓。
她看了看自己持有的半卷天書和那頁天書·一。
蓬萊已定，當前變化，該當源自龍虎山天師府雷俊等人的研究。
既如此，女皇張晚彤神情如常不做理會，收好天書，繼續邁步而行。
相關變化，尚不至於影響到碧落那邊。
但四方人間、九天十地皆不停變化，她亦需要加快腳步，收集寰天劫金了。
…………………
羅淵深處。
死寂冰冷，又血腥凶煞的幽羅血海忽然波動。
一座隻有一層，外圍布滿血紅符紋道蘊的法壇，從中升起。
法壇收斂消失，現出一個青年男子身形。
正是此前在地海突破至八重天修為，但很快又遭逢危險，不得不替死重生的陳易。
陳易麵上，流露出驚詫之色。
因為他感覺自己神魂深處那座純金的殿堂，此刻居然正在發生變化。
殿堂內，仿佛多出一些人影，但人影皆虛幻，令人捉摸不清。
這是此前從未有過的變化。
陳易見狀，更多感到驚奇與戒備。
“什麼原因？”他靜下心來，神思念頭仿佛化作實體，步入那純金殿堂內。
陳易同那些虛幻人影看似觸手可及，但仿佛身處不同世界。
“……龍虎山那邊的變化？”
陳易若有所思。
那兩份可以合二為一的天宮章表，當前不知如何了。
此刻變化是與那天宮章表有關，還是同龍虎山的萬法宗壇有關，亦或者彆的什麼？
陳易陷入沉吟。
…………………
大唐龍虎山天師府中，萬法宗壇內，雷俊平息封天印的動蕩，目視眼前符詔構成的宮殿群，陷入深思。
片刻後，他單手捏個法訣立在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