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後堂客人,個個分量頗重。
蘇州楚族老族主楚國老的長子,當朝中書令楚林。
青州葉族族老葉灼。
東平長公主張瓊容。
除此之外在場者,還有此前參與北疆之戰,負傷後退下前線,沒有立即返回荊襄祖地,而是在帝京洛陽休養的方竺之父方浣生。
相較於前廳的熱鬨喜慶,後堂這邊一片肅穆。
身為此間主人的方鶴州語氣平和:“趙王殿下,即將離京,返回幽州。”
在場眾人輕輕頷首,但皆沒有開口發言。
良久之後,青州葉族家老葉灼方才輕聲打破沉默:
“會否……仍然有詐?”
方鶴州輕輕搖頭:“可能不大。”
他目光掃過麵前眾人,輕聲一歎:“如果當今天子狀態完好,則大勢在她,她已經不需要再行詐傷之流的手段。”
在場眾人聞聲,再次沉默。
方鶴州言下之意,他們清楚。
所謂大勢在女皇,不僅僅在於女皇個人實力。
而是體現在方方麵麵。
其中最重要的一方麵便在於,龍虎山天師府。
這個地方,連續湧現出三個頂尖高手。
其中許元貞、唐曉棠是實打實的九重天高手,且實力強橫,自不必說。
關鍵在於新崛起的雷俊。
這些年下來,雷俊漸漸證明自己八重天圓滿堪比九重天高手的實力。
而新近西域滅佛一戰,雷俊則證明,他不僅能抗衡九重天修士,甚至可能戰而勝之,乃至於擊殺對方。
這是極為關鍵的差彆。
一直以來,名門世家幾大支柱人物,乃至於趙王張騰,皆儘量避免聚首。
如此,牽一發而動全身,有人受製,則有人可以應變。
所謂應變,並非馳援,而是放開顧忌後的自行其是。
如此,方有同氣連枝之效,製衡唐廷中樞不至輕易動手逐一剪除。
但現在的問題在於,即便他們分得再開,女皇張晚彤那邊,人手也快要能排得開了。
所謂人手能排得開,不單隻是能一一對應,捉對廝殺。
作為守方,單純的牽製大約夠用,但作為攻方則不行。
最萬不得已的時候,張騰、葉默權、葉炎、楚修遠、方景升見勢不妙,單純謀求脫身即可。
唐廷中樞想要完全沒有後患的勝利,極限狀態下,需要五個戰場全部保證完勝,確保葉默權等人完全無法遁走。
如此一來,衡量利弊,葉炎、葉默權等人便也無需反抗,索性一開始就認輸便是。
之所以不認,便是因為還沒到那般極限狀態。
但現在,如果天師府在此事上全麵倒向女皇張晚彤,然後再數數人頭,局麵就開始漸漸明朗了。
張晚彤本人。
許元貞。
唐曉棠。
然後,再加上雷俊。
這已經是一個能叫方浣生、楚林等人午夜夢回一身冷汗的場麵。
雷俊當前八重天境界已有如此水平,在場眾人,有誰質疑他能否衝上九重天?
一眾人等麵麵相覷,雖然無聲,但都在彼此眼中確認相同的訊息。
沒人質疑當代天師能成就九重天道家大乘高真。
甚至,所有人都認為,那一天不會遙遠。
哪怕就是眼下,雷俊展現出來的實力,如果他願意,他完全可以把天師府三寶暫借彆人。
不是暫借許元貞和唐曉棠,而是暫借他師父元墨白。
如此一來,龍虎山天師府全部潛力極限動員的情況下,哪怕分散開來各自為戰,也能獨當一麵。
這時再考慮女皇那邊分持蕩寇金戈、山河劍、浩然劍的上官雲博、蕭雪廷和蕭航,情況就更駭人了。
女皇張晚彤、許元貞、唐曉棠、雷俊四人,各負責一地。
餘者集合圍攻第五個地方。
不考慮其他外患的情況下,女皇主動開大唐內戰的條件,已經無限接近成熟。
假使,她和雷俊都狀態完好的話。
故而方鶴州才有言,她已經無需詐傷了。
女皇無傷在身,則國運穩定,各地虛空門戶不重開,外患可能性亦降到最低。
屆時阻礙她的,恐怕隻有天師雷俊的傷勢,以及許元貞身在東海蓬萊。
“天師府許真人在蓬萊,並不受困。”
楚林這時開口說道:“相較而言,她聽不聽當今陛下宣旨,可能還更有懸念些。”
東平長公主張瓊容問道:“令尊楚國老已經自海外返回,沒回蘇州?”
楚林輕輕頷首:“是的,殿下。”
女皇那邊的人已經極為接近夠數。
楚修遠和葉炎聞訊後,第一時間便有決斷,楚修遠稱病告老,自蓬萊外海離開,不與葉炎在同一地。
雖然對女皇的狀態存疑,但不論楚修遠還是葉炎,都無心冒險。
甚至,從現在開始,楚修遠的行蹤便已經成謎,連蘇州祖地都不再回。
但這畢竟不適宜作為常態。
葉炎、方景升、葉默權雖然不如此,但都開始做更多一手準備。
“許元貞不一定聽當今陛下宣調,當初幽州、晉州舊事後,也不見她再尋幽州林族和滄州葉族的麻煩。”
青州葉族族老葉灼言道:“但是,誰也無法保證將來……”
楚林則言道:“龍虎山天師府一脈許、唐、雷三人,許最心思難測。
雷,倒是相對平和,幾次大動作都隻針對人間道國、須彌金剛部之流,其人疏離淡漠,觀之不好權勢,反而可能是當今陛下最難直接調動的人。
唐,易受煽動,又受當今陛下恩典,最容易做當今陛下的馬前卒,可偏偏許、雷二人與之相交莫逆。”
後堂內一時間又陷入沉默。
“如果龍虎山天師府能保持中立,方才一切,皆不存在。”
一直不曾開口的方浣生這時言道:“我亦如此希望,但恐怕……我們不應該將希望全寄托在這裡,還是做最壞的打算為宜。”
方景升、葉炎等人不得聚首。
當前在場者,則可分彆代表蘇州、荊襄、青州,以及反對當今帝皇的部分宗室子弟。
“最壞的打算,卻可能是最好的時機……可能,也是最後的時機。”方浣生長歎。
再多等幾年,女皇有傷也該康複了。
天師府雷俊,也將傷勢痊愈。
甚至他可能再上一層樓修成九重天大乘境界。
而世家這邊,幽州林族族主林嬛被打斷上升勢頭後,目前最有希望衝擊九重天的人,是楚修遠的第三子,楚林的三弟楚喆。
以及……楚羽和蕭雪廷。
這二位,都在對麵。
叫人怎麼等?
在場眾人,大多同須彌金剛部不咬弦,同孤鷹汗國更是無法兩立。
但不得不說,孤鷹汗國與須彌金剛部動的及時。
否則,女皇大勢將成乃至大勢徹底有成後第一波泰山壓頂的對象,恐怕就是他們這些人了。
五姓七望起起伏伏多年,萬古長存。
但這次,方浣生等人清楚感覺到,時代大勢變遷,浪潮專門像是瞄準他們當頭打來。
萬幸,孤鷹汗國和須彌金剛部幫忙擋了一擋。
可惜,這二者皆不是合適的合作對象……
“一些跡象,已經漸漸開始顯現。”
方鶴州這時說道:“北疆伯顏山的虛空門戶鎮封不易,南荒地海門戶有動搖跡象,本朝國運……當前確實在走低。”
青州葉灼言道:“不論怎樣,太子殿下都必須光明正大繼位。”
他們,也必須是光明正大匡扶社稷,參議輔政,主持一方,造福一方。
方鶴州:“這個自然。”
再怎麼猜測女皇是當真傷了,也不會有誰輕易把自己直接送去女皇麵前驗證一下。
何況,唐曉棠尚在,許元貞亦可能自東海歸來。
亂國之事,當有他人為之。
要接替女皇登臨大寶的新君,隻能是撥亂反正者。
坐在屋內,他朝東北方向望了一眼:“幽州那位殿下,想來也是如此打算。”
雙方之間可能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
但在此之前,很多事上,有共同的默契。
楚林輕聲問道:“太子殿下,趕得及麼?”
葉灼很肯定地答道:“三年以內。”
方浣生:“所以,果真是……”
葉灼頷首:“胸懷錦繡,神來之筆,四十年養氣,今朝方才是厚積薄發之時。”
甚至,不隻是養的浩然氣。
還有國運龍脈之氣。
方鶴州注視葉灼:“殿下的具體想法……”
葉灼:“帝皇心術,從古至今,大同小異,我們自然是都明白的。”
方鶴州輕輕點頭。
葉灼:“我等所求者,也不過是本朝太祖、太宗、高宗皇帝在位時那般,隻要不似先帝和當今陛下,便於願已足。”
他轉頭看向東平長公主張瓊容,向對方點頭示意。
張瓊容很直接地說道:“於我們而言,如先帝在時即可,當然我們現在是合作,求同為上。”
在場眾人輕輕頷首。
張瓊容、上官正清等人的不滿緣由很簡單。
相較於學宮這邊,神策軍才是女皇改動最大的地方。
張唐皇室和上官一族等勳貴世家對神策軍的控製,在逐年降低。
最新的例子。
那支沈去病統帥,殺去紅日草原的神策軍將士,一水的凡人平民子弟出身。
但其供應、培養乃至於之後列裝,足以令張唐宗室和上官一族子弟眼熱。
此番同孤鷹汗國大戰,抓獲的異族俘虜經過審問,有人反映孤鷹汗國兵甲欠缺。
其實大唐當前也缺優質兵甲,隨著近年天地靈氣潮湧,各種天材地寶重現,專用於高境界武道修士的強大兵甲才陸續多起來。
但相較於人數,仍顯稀少。
而沈去病那一隊人,都快武裝到牙齒了……
目送張瓊容、楚林、葉灼等人離去,方鶴州、方浣生叔侄二人站在原地。
晚些時候,送客的方竺回來:“叔祖,爹。”
方鶴州微笑:“有什麼想說的?”
方竺:“陛下行事,需顧慮外界的隱患,我們同太子殿下,同樣需憂慮類似事……會否,還是有些冒險了?”
方鶴州輕歎不語。
方浣生則言道:“天理中的情況,你早知曉。”
方竺:“是,孩兒專門研讀過各方信報。”
方浣生:“我們可以效仿隴外蕭族和南宗林族那般,而最終的結果,便是天理中那些書香門第一樣,但不似理學沾染山河國運那般。
姑且不論隴外蕭族已經搶占先機,還有蕭春暉、蕭雪廷兄妹與當今陛下私誼的關係。
即便我們一切與隴外蕭族一樣,似你和十三郎一般成才,成為社稷棟梁的子弟仍然會有,但其他相對平庸少許的本族子弟,生活與命運,就全然不同了。”
他拍拍方竺的肩膀:“我們背後是大家,不是小家。
誠然,傾巢之下無有完卵,但已有十郎、十三郎在外,目光放到往後千年、數千年看,往多代人去看,最壞結果都是大家變小家。
既如此,我們自當去試著爭取更好的結果,維係大家,至於其中風險,自然難以避免,唯有奮力擔之。”
方浣生語氣平和,娓娓道來,仿佛在訴說和自己無關之事。
方鶴州、方竺皆默然。
…………………
龍虎山,天師府。
雷俊默默溫養法寶、靈物。
山中寧靜。
山外則陸續有訊報傳來。
新鎮封的西域須彌門戶,以及北疆伯顏山虛空門戶,當前尚穩定。
南詔黃泉門戶是被裡蜀山從對麵鎮封,當前暫無事。
其他較早些時候的虛空門戶,都有些動靜。
尤其是南荒地海虛空門戶動蕩。
東海天理虛空門戶動蕩。
北海羅淵門戶不穩。
蜀山霄頂下黃泉泉眼震動。
早先孤鷹汗國第一次、第二次入寇期間,於大小關山之間和孤雲原上洞開的虛空門戶,亦有不穩定跡象。
北疆有大妖黑山君崛起活躍,疑似亦臻至九重天層次。
南荒有大妖九翅金蜈活躍,諸多妖族靠近人類聚居範圍。
東海有大妖出沒,引動海嘯頻發,因海上情況複雜,尚未確認其身份。
(本章完)
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