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雨過天晴。
杜家酒樓把倉庫開了,從裡麵搬了好些糧食,發給了巷子裡出了事情的人家。
家園被踐踏,底層人民連保命都困難,也不敢擅自出門去找活乾。
青石巷中有不少人買到了南下的船票,每天淩晨,杜還笙都能聽見巷子裡傳來急切又刻意放低的腳步聲。
有人選擇遠離,有人選擇留下。
青石巷中的居民大都是從小就生長在這裡,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離開家鄉,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裡。
酒樓的倉庫被杜淵清空了,巷子裡的人都受到了杜家的幫助。
那幾天,杜淵走在巷子裡,都能聽見人說,杜老板真是活菩薩,是個好人啊。
杜還笙的學校停了課,酒樓也關了門。
這大概是他十幾年來最閒散的一段時間。
外麵兵荒馬亂,他就在家裡和杜淵一起寫毛筆字,跟宋艾一起學做糯米糕和冰糖葫蘆。
紀懷安每天放學的時候都會過來找他。
深秋,兩個少年坐在杜家的院子裡,或是趴在桌上聽廣播,或是念書練字。
要是沒有時不時響起的槍聲和頭頂的轟鳴聲,會讓人以為如今還是太平盛世。
當天吃完晚飯,杜家門口來了個不速之客。
杜還笙去開的門,見到對方穿著筆挺的西服,頭發油光鋥亮,眼神狡黠,看起來不像好人。
男人在看見杜淵出來的時候眼睛都亮了一下,站在院子裡跟他說了什麼,談話間還把視線掃在杜還笙的臉上。
然後他就看見剛剛神色不明的父親衝男人點了點頭,轉身跟他交代了幾句,就跟著男人離開了。
當天晚上,杜還笙和宋艾一直等到深夜。
一直等到外麵天亮了,日頭越來越大,杜淵仍舊沒有回來。
杜還笙也沒有想到變故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第二天下午,杜淵被幾個男人用擔架抬回家。
杜還笙正在院子裡掃地,後退的時候沒看清被石頭絆了一跤,直接摔在了地上。
杜家的木門像是要被人敲碎了一樣,杜還笙捂著頭去開門,手指有些發顫,有一瞬間不敢開門。
擔架上的男人還穿著昨天的那套衣裳,隻不過衣裳上麵已經被血水洇濕,留下大片大片的深色痕跡。
杜淵躺在上麵,手按在腹部,人已經失去了意識。
幫忙把人抬進來的是巷子裡的人,他們在看見杜還笙的時候臉上都帶著憐憫。
杜淵這個樣子,多半是活不成了。
留下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和生病的妻子,也不知道他們以後要怎麼生活。
杜還笙不知道自己的如何處理完杜淵的後事的,一連好幾天,他整個人都是麻木的。
杜淵死後不久,宋艾舊病複發,沒撐過那個冬天。
杜家隻剩下杜還笙一個人了。
紀懷安過來的時候,杜還笙仍舊枯坐在院子裡,雙目無神,行屍走肉一樣,將這院子看了一遍又一遍。
紀懷安把他抱到凳子上坐下,把身上的棉襖脫下來穿在他身上,轉身去廚房抓了米去喂雞,又拿了掃帚把院子掃了一遍。
掃帚刮過地麵,響起了沙沙沙的聲音,杜還笙看過去,隻覺得眼睛疼痛不止。
他抬手用力揉了幾下,因為摩擦留下了一片的紅。
他想開口,掙紮了好一會兒人,嗓子隻能發出像是被刀割過的幾聲嘶啞難聽的低喊。
紀懷安背對著他,察覺到背後的視線回頭,他丟了掃帚,將滿臉淚水的杜還笙一把抱住。
“哭出來就好了,哭出來就好了。”
杜還笙張著嘴巴無聲的落淚,頃刻間就把紀懷安的胸前的衣襟打濕。
紀懷安一下一下安撫著他的後背,撫摸著他的後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