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謀之禍亂江山!
“不錯,我看到了。”扶蘇微微一笑,道“的確如那漁夫所說,大蚌內有梵文鐫刻。”
“如此,是有些奇特了。”燕蒹葭眉眼舒展,繼續道“那國師可懂梵文?”
扶蘇瞧著,倒是見多識廣,若說他懂梵文,恐怕也沒有人覺得多麼驚奇。
隻是,扶蘇聞言卻是輕笑回道“不懂。”
袁照接話道“五原山靈禪寺中,有高僧彌塵大師,下官聽聞他精通梵文,便自作主張的命人前去五原山將彌塵大師請來。”
幽州最負盛名的寺廟燕蒹葭不知道,但最負盛名的和尚,她卻了然於心。
據說,五原山有和尚喚作彌塵,是以皎皎如月,秀美似玉。曾有不少信女為姻緣而入靈禪寺求簽,不料偶一窺見彌塵容色,至此難以相忘。
甚至有婦人因著戀慕彌塵,求而不得之下,拋夫棄子,遁入空門。
就燕蒹葭所知,有關彌塵的皆是風月之事……可以說,這是一個名聲差到極致的和尚。
這時,一側的楚青臨漠然道了一句“彌塵大師的確精通梵文。”
“哦?”燕蒹葭來了興致“楚將軍認識彌塵大師?”
聽楚青臨這口氣,仿若見過彌塵一般。燕蒹葭有些好奇,這彌塵究竟是何方神聖?
一個名聲狼藉,卻獨得楚青臨稱道的人,實屬難得。
楚青臨沒有否認,隻道“早年間見過一次,是個風姿卓越的人。”
說著,他便再沒有要繼續的意思,聽得燕蒹葭隻能乾瞪眼看他。
幾人很快各自散去,袁照給燕蒹葭一行人都安排了屋子,其中當屬燕蒹葭的屋子,最是富麗堂皇。聽人說,那間屋子從未住過人,下人們都議論著,袁照對燕蒹葭很是看重。
從五原山到城中,快馬加鞭也要半日路程,故而彌塵最早也要今夜才能抵達城主府。可大蚌中的梵文,事關重大,袁照便封鎖了消息,謹慎待之。
樹下,燕蒹葭坐在秋千上,命著西遇給自己推一把。
“公主何時對秋千感興趣了?”西遇皺著眉頭,很是不解。
要知道,公主自來什麼稀罕玩意兒沒見過?早就過了蕩秋千的年紀了。
“本公主何時對秋千沒有興趣了?”燕蒹葭笑著反問,眸底卻劃過極為幽深的情緒。
西遇望著她後腦勺兒,不知她這話是什麼意思,隻一時語塞,轉而又道了一句“那大蚌可真是蹊蹺。”
方才袁照帶燕蒹葭一行人去看了大蚌,扶蘇先前見過,自是風輕雲淡的很,但燕蒹葭和楚青臨卻是都有幾分吃驚。
那蚌的確很大,估摸著有井口大小,不論是遠觀還是近看,都不像是假的。
袁照找人驗過,說這大蚌的確是真的,隻是裡頭的梵文,明顯像是人為刻上去的。
漁翁不懂,隻當天降祥瑞,但袁照卻不以為然,若當真是天降祥瑞,為何不‘降’在建康?自來祥瑞隻有被天家發現,昭告於民,才能發揮其真正的效用,鞏固帝王權勢。
聽西遇這麼說,燕蒹葭不由回頭看了眼他“你說說看,有什麼蹊蹺的?”
話音方落,她便見西遇一臉惋惜“這麼大的蚌,裡頭沒有珠子,怪可惜的。”
若是大蚌裡頭有珠子,想來這珠子是要價值連城的。
“你怎麼知道裡頭沒有蚌珠?”燕蒹葭笑容深邃“指不定是有,但是被人拿去了呢?”
“公主是說那漁翁……”
“漁翁藏匿珠子有什麼用?”燕蒹葭回過頭,目視前方“平民百姓得了如此金貴的東西,怎麼會不去變賣?隻有權貴之輩才會對這種東西,目不斜視,不甚看重。畢竟……”
畢竟那人真正在意的,不是價值連城的蚌珠,而是那寫滿了梵文的蚌殼兒!
“公主,畢竟什麼?”西遇聽不明白。
“快推本公主一把,”燕蒹葭沒有回答他,隻勾唇笑道“這秋千都要停下來了。”
“公主怎的和楚將軍一樣話說一半……”嘴上雖說有幾分抱怨,但西遇手下卻還是推了一把秋千,任由燕蒹葭被蕩得極高,極遠。
風一陣過耳,燕蒹葭望著夕陽落下的餘暉,嘴角的笑有些稀薄
“楚青臨怎麼比得上本公主呢?本公主可不像他,刻板迂腐。”
話是這樣說,但她心裡卻還是有些納悶,這楚青臨什麼時候與彌塵有過交集了?他不是常年在邊戍嗎?
……
……
當天夜一深,彌塵便風塵仆仆的抵達了城主府。彼時,燕蒹葭正用完晚膳,打算出門逛逛。
下人稟報之後,她拐了個彎,便朝著偏廳走去。
城主府的偏廳,離的如今住著的地兒,有幾分距離,大約走了一會兒,她才見到彌塵。
彌塵如傳言一般,生的如玉雕琢,他膚色極白,比起整日裡躲在屋簷下的燕蒹葭都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生的一雙鳳眸星目,唇若塗脂,仿佛清風明月都不及他低眉一笑。
“公主殿下。”彌塵微微彎腰,同燕蒹葭行了個禮。
燕蒹葭放眼望去,扶蘇和楚青臨也早早就到了。他二人各站在一邊,中間便是城主袁照。
“不必拘禮。”燕蒹葭擺手,詢問道“彌塵大師看過那梵文了嗎?”
“未曾。”彌塵搖頭。
袁照道“下官現在便帶大師前去。”
說著,幾人便領著彌塵一同,去了藏著大蚌的地窖。
即便是第二次見著,燕蒹葭也不得不承認,這大蚌真的有些驚為天人。
彌塵見此,倒是不為所動,有那麼一瞬間,燕蒹葭覺得彌塵與扶蘇委實相像。倒不是說容貌,隻是氣韻方麵,叫人深覺一致。
看了半晌,彌塵眉梢愈發冷凝了起來,他回頭看了眼在場的一眾人,見沒有旁的婢子和小廝,才慢悠悠道“此非吉兆,而是大凶。”
“此話怎講?”楚青臨問。
彌塵看了眼燕蒹葭,隨即道“這蚌壁上的梵文,乃是滅國預言,據梵文中記載,建安二十八年,燕國將滅。”
建安二十八年……如今是建安二十三年,也就是說,五年之後,燕國將滅。
“短短五年罷了,一個國家會滅亡?”燕蒹葭嗤笑一聲“真是謬論!”
“不錯。”袁照蒼老的聲音緊跟著響起“哪怕是天災人禍,五年讓燕國滅亡,的確不可能。”
燕國根基極深,若是真要滅亡,恐怕也需要幾十年光陰,而如今,燕王治世有道,百姓安居樂業,可見梵文所鑄虛假。
“看來,這背後之人,的確有所圖謀。”一側的楚青臨眉頭緊鎖。
圖謀什麼,楚青臨沒有說,但在場所有人卻心中明了。
“若是沒有料錯,想必明日燕國滅亡的消息便街知巷聞了。”扶蘇不動聲色的看了眼燕蒹葭。
背後之人圖謀的,不過是要將事情鬨大,令燕國人心惶惶。今日就算沒有彌塵的解惑,明日這消息也一樣宛若長了翅膀似的,飛向整個燕國。
……
……
夜裡,城主府極為幽靜。彆院之內,芝蘭玉樹的兩道身影,宛若謫仙臨世。
“聽說師父仙去了,師兄繼承的衣缽。”薄涼的嗓音,透出三分魅氣。
月色皎皎,白露如霜,彌塵容色秀美,身長如玉,神色卻沒有了人前的高雅。
被他喚作師兄的男子,雪衣錦袍,雅致出塵,他微微笑著站在彌塵的麵前,眉眼浩瀚。
“你近來愈發荒唐了。”扶蘇抿唇,依舊沉靜從容。
彌塵低低一笑,看向扶蘇“我不過是人後荒唐,人前依舊和師兄一般,裝得似模似樣。”
他喚扶蘇師兄,兩人皆是師從玄機子。而玄機子,則是燕國老國師,三年前故去的那位。
“多年不見,師兄竟是半分不變。”彌塵繼續道“莫不是吃了什麼仙丹,容顏永駐?”
他回憶起,自己上一次見扶蘇的時候,那還是四年前的事情。四年前,他是少年郎,扶蘇便是這般模樣,如今他也長成了青年,扶蘇卻依舊如此……
扶蘇沒有回答,隻淡淡問道“城中狐妖作祟一事,你可知道?”
“師兄今日尋我,不是為梵文一事?”彌塵幽幽道“我還以為師兄真的在為天家賣命呢。”
扶蘇道“彌塵,你知道師父為何將你安置在幽州嗎?”
“為何?”彌塵挑眉,有些不懂扶蘇為何忽然提起這件事情。
“因為你話太多,沒什麼本事。”扶蘇風輕雲淡一笑“在都城可能隨時都要殞命。”
分明是很輕的語氣,滿眼的溫柔,可這句話卻滿是譏誚與威脅,聽得彌塵眉梢皺起。
“你在威脅我?”彌塵的鳳眸劃過一絲寒意“扶蘇,我可再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拿捏的少年了!”
說著,他忽而一掌朝扶蘇劈了過去,佛珠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彌塵微微眯起眸子,他的掌風力道極大,若是被擊中,恐怕是凶多吉少,但扶蘇似乎半點不覺意外,他輕而易舉的側過身,衣袂拂動,暗香陣陣。
“你還是這樣衝動。”扶蘇莞爾,視線落在彌塵的臉上,笑意不絕。
如此輕蔑的一句話,輕飄飄卻讓人惱火。
彌塵回轉身姿,立即又朝著扶蘇而去。一人攻,一人守,彌塵氣急敗壞,扶蘇卻遊刃有餘。他越是像逗貓兒的姿態,彌塵便越是招招致命。
自然,彌塵也不是吃素的,他本就根骨好,這幾年亦是不曾荒廢,可奈何扶蘇仙人之態,幾十個回合之後,扶蘇似乎有些膩味了,便轉守為攻,不過幾招下來,彌塵便節節敗退。
“師兄果然是我此生最大的勁敵。”彌塵退到一側,適時停了下來。
顯然,他打不過扶蘇,即便這四年他勤學苦練,也分毫敵不過扶蘇。再不識時務者,恐怕今日受傷的是他自己。
扶蘇這個人,素來不講究什麼情麵。
扶蘇彎唇“你雖根骨好,但習武太晚,短短四五年罷了,敵不過我也是正常。”
“師兄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刺耳。”彌塵挑眉。
扶蘇微笑“如今,還打算與我繞彎子嗎?”
他了解彌塵,知道想要從彌塵嘴裡套話,不甚容易,更何況彌塵一直都對他抱有很大的敵意……
“師兄說的狐妖作祟,我的確有些知曉。”彌塵見此,也不為之惱火,隻麵色恢複了平靜,回望著扶蘇“兩年前,城中突然有不少貴胄公子哥昏睡在床,那時城北徐員外曾找過我一次……”
城北徐家,可謂幽州第一首富,徐家經營綢緞生意,一直以來極為亨通。但徐家子嗣稀薄,徐員外徐茂統共就一子一女,其子徐長生自小被驕縱慣了,紈絝成性,日日流連煙花之地。
兩年前,徐長生一如既往夜宿在外,等到了次日他回到府中,隻一副病懨懨的模樣,便兀自歇息了去。
可誰曾想,就這麼一歇,徐長生便再沒有醒過來。他父親徐茂為此,四處求醫。彼時,城中早已陸陸續續有三四個貴公子哥跟著接連昏迷,城中大夫見此怪症,皆是連連擺手,讓徐茂上五原山尋大師救命。
於是,彌塵好奇心作祟,便隨著方丈下了山,入了徐府的宅子。
“我見過徐長生,他周身根本沒有什麼狐妖的氣息。”彌塵娓娓說道“雖說他時不時的會呢喃著一個人的名字,但那的的確確並非狐妖作祟。”
彌塵見過徐長生,自然也見過那些昏迷不醒的公子哥,與傳聞一般,那些人每到午夜時分,嘴裡便會吐露出一個女子的名諱偲偲。
“哦?”扶蘇神色不變“這倒是有些奇怪。”
彌塵故意賣了個關子,問扶蘇“師兄如此聰慧,不妨猜一猜,這徐長生是中了什麼邪?”
扶蘇一笑,清風朗月“食夢獸。”
“你竟然猜得到?”彌塵詫異,不過轉瞬,他便又冷哼一聲“師父將衣缽都傳給你了,你知道也不為過。”
世間有獸,名曰食夢。那是一種無分神妖的獸族,隻看為誰所用。善者用之,其為神獸。惡者用之,為禍一方。
扶蘇聞言,笑而不語。
他在聽聞幽州的事情時,便想到過可能是食夢獸作祟。如今詢問彌塵,也不過是自證揣測罷了。
彌塵見此,不以為然“那食夢獸極為狡詐,那一次我險些捉到它,可還是讓他溜了。至那以後,城中便再沒有聽聞有什麼貴公子受害……”
“不,城中還有人深受其害。”扶蘇打斷他的話,薄唇抿起一條直線,眸光深邃而不可見底。
“還有人受害?”彌塵凝眉“誰?”
“城中落魄書生三人,”扶蘇道“出自各個不同的府邸。”
這三人,有的是家道中落,有的是貧寒出生,唯獨一樣的,就是三人皆是文質彬彬,鄰裡風評也姣好。
“我怎麼不知道?”彌塵納悶,分明他才是呆在幽州的人,怎麼扶蘇比他知情的還有多?
扶蘇回道“那三人不久前都亡故了,死在鄉野之中,你怎麼會知道?”
彌塵的注意力都在城中,畢竟前幾個昏睡的公子哥家境優渥,而亡故的那三人,全都是家徒四壁,一個連飯也吃不飽的人家,哪裡還有什麼銀錢找大夫、求高僧?
這個世道,窮困之人的苦,隻能往肚子裡咽,承受的無妄之災也都必須默默放在心裡頭。好端端的怪疾纏身,睡死在家裡頭,還能找誰去評理傾訴?
當天夜裡扶蘇便尋上了燕蒹葭。出乎意料的是,他這一次沒有隱瞞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反而將食夢獸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
聽完扶蘇的話,燕蒹葭狐疑起來,她挑眼看他,問“國師這一副成了精的狐狸的模樣,莫不是要讓本公主做什麼事情?”
無緣無故,燕蒹葭不相信扶蘇會如此‘熱心腸’。
“公主倒是很了解我,”扶蘇輕聲道“這一次,我的確是有事求公主。”
說是求,可扶蘇的麵上半點求人的意思也沒有。
“何事?”不過,燕蒹葭卻是來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