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雪中的樓閣,琉璃瓦頂已被白雪覆蓋,屋簷翹起,如淩空飛翔,兩條韁繩係在屋簷的棱角上,繩子下懸掛著兩顆黑紫腫脹的頭顱,正是驊安和李顧!
二人似乎輕如鴻毛,衣衫被風吹得鼓脹,伴隨著鈴鐺的搖曳,看似逍遙自在,實則已是孤魂野鬼。
二人分立兩側,如旗幟般搖擺,欄杆內坐著一位身著黑袍的道士,手撫焦尾龍弦低聲吟唱,琴聲淒涼,場景悲壯。
鄴王問“他在乾什麼?難道是在超度亡魂?但這曲是什麼牌子?”
“此曲名為黃鶴涯山。”墨林閉目品味,臉上流露出享受之色。
“我不懂曲牌,他彈這首有何講究?”鄴王一臉困惑。
“原本沒有,但我師弟彈過,那就有了講究,因為我師弟是個講究的人。”
“那你與你師弟相比如何?”
這個問題一直讓鄴王好奇,而墨林的回答毫不猶豫“猶如皓月與螢火,又如黃帝與蚩尤。”
如此豪言讓鄴王微微愕然“道長倒是毫不謙遜。”墨林答道“因為我和我師弟不同,我是個從不講究的人。”
“還不是一樣,他是殺人犯,你是嫌疑人。”鄴王難得地開了個玩笑。
墨林微笑,反擊道“殿下隻看死者便斷定他是殺人犯,賀公公僅見白貓就說我行凶,你們二人一丘之貉,宮中人果然都喜歡以偏概全。”
這就是墨林的性格,昨日還能與黃花葉落二人歡飲暢談,但隻要觀點不合,便會直言不諱,不留情麵。或許修道之人久居深山不懂人情世故,但這位青年道士就喜歡這樣灑脫自在。
鄴王聞言冷哼一聲,轉身衝上樓去,賀華黎麵色微沉,卻沒有與墨林多言,墨林慢條斯理地跟隨,步態悠閒,毫無急迫之意。
身後禁軍顯得不耐煩,持槍催促墨林,墨林對他們微笑,依舊慢慢行走。禁軍提醒“道長請快些,賀公公不喜歡他人耽誤事。”
“你看見樓上的死者了嗎?”墨林指向他們,禁軍聽後微微一愣,輕輕地點了點頭。墨林接著說“既然知道前方無望,為什麼不享受途中的快樂呢?”
禁軍回答“我隻是個宮廷護衛,不懂得道長的深奧道理,還請道長儘快上山吧!”墨林環顧四周,輕輕地歎了口氣“連一朵花都沒有,難道白玉樓連一株寒杏也容納不下嗎?”
禁軍解釋“白玉樓是皇家的收藏之地,平時人跡罕至,也沒有人管理花木,這樣的情景至少有二十年了,因為我在這裡服役也有二十年了。”
“沒有花,每一個瞬間都不完整。”說完,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左顧右盼,嘴角的笑容更加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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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他又想起了什麼,他緩緩上樓,眺望著直插雲霄的白玉樓宇,心中又掠過類似的畫麵。到達樓頂時,他並未出汗,下方的雲霧稀薄,他已經站在了九天之上“賀公公,你說這座樓宇是蒼山鬼手建造的,他現在在哪裡?”
賀華黎正倚在欄杆旁與墨旋對峙,聽到墨林的問題,瞥了他一眼,卻沒有詳細回答。墨林見他不理不睬,也並不覺得無趣,四處張望,既不看墨旋,也不看屍體,反而對樓內的書山簡海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鄴王在欄杆旁看了李顧二人一眼,與賀華黎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然後回頭看了一眼墨旋,發現他對二人的到來毫不在意,仍在不停地彈琴,手指越彈越快,音符如冷冽的泉水從樓上傾瀉而下,攪動了彌漫的雪霧。
四方的烏鴉飛來,落在屋簷上嘶鳴,黑色的眼睛裡充滿了詭異和貪婪。
賀華黎說“周道長,你確定不過來看看這兩個人嗎?”墨林聞言笑了笑,有些尷尬“抱歉,這白玉樓太過吸引我,讓我沉迷其中,竟然忘記了案情。”
青衫道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來到欄杆旁,看著屋簷下的兩具屍體又發起呆來“多麼精致的雕刻技藝!”
“道長,叫你過來是讓你看屍體的!”老太監斥責道,但墨林對此置之不理,直接問道“蒼山鬼手現在在哪裡?”
“你找他有什麼事?”
“他是世間罕見的超凡大師,他的作品我看多了,自然就想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見他堅持追問,賀華黎隻好應付幾句“他早就隱居多年了,道長若是相信緣分,自然會相遇。現在還是看看這兩人和你的同門師弟吧,不論不周山道如何,今天你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賀華黎說完,指了指李顧二人,身體隨著大風飄動,仿佛乘鶴遠遊。
墨林仔細觀察,發現二人的腳筋已被割斷,鮮血灑在樓下的瓦簷上已經乾涸,簷上積雪厚重,血水滲透在雪中,像極了鮮豔的紅梅,隻是看得越多,越感到悲涼“人先是被勒死,然後割斷腳筋放血。”
賀華黎問“你確定嗎?”
墨林指出“頸部仍有瘀血,如果先割斷血脈,墜子會沿途灑落,但此樓閣內乾淨無血。我師弟有嚴重的潔癖,若灑了血,他是絕對不會擦拭的。但如果凶手不是我師弟,那就有可能了。”
“這樣的解釋實在太過拙劣,周道長,你的機智何在呢?”
確實,這樣的論點很難讓人信服。墨林並未過多辯駁“我又沒打算真的救他,為何要費儘心思?”
賀華黎聞言抿嘴,墨旋則停止了彈琴,最後一根宮弦在空氣中輕輕顫動,墨旋微皺眉頭,似乎琴聲擾亂了他的心緒,輕輕一撚,餘音消散無形。
“好師兄,你對師弟真是無微不至啊!”
“好師弟,你對師兄也關懷備至!”
兩人再次針鋒相對,賀華黎上前製止了他們的爭執“同門同源,如今半斤八兩,兩位還是彆再口舌之爭了。那首反詩現在何處,讓我先看看再說。”
墨旋的表情異常堅定,毫無慌張之色,他指向某處,那裡掛著一幅古畫,畫上是青牛與荷花,空白處微微泛黃,新增了幾行新鮮的古篆字。
賀華黎和鄴王看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些揣測,畢竟這兩個道士十分奇特,一個神秘兮兮不知天高地厚,一個主動自首談笑風生。然而其中的因果關係,他暫時還想不清楚,於是先去讀了一遍那首詩。
與此同時,墨林看向墨旋。
“你又要做什麼?”
“師兄想知道,師弟無需多言。”
“你自首了,外麵的雪也停了。”
“你被抓了,紅杏也不會出牆了。”
兩人相視一笑,各有未儘的話語。墨林看了看李顧,又看了看驊安,他們瓦簷上的血已將白雪浸濕,粘稠地掛在瓦片上,像膏藥一般。大風吹過樓閣,卻無法動搖分毫。
總之,這個早晨,風平浪靜,雪眠樓安靜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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