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墨再次提起那段遙遠的往事,司馬種道沉靜地傾聽,仿佛對於這位臨近暮年的老修士而言,沉浸在回憶的魔法世界中已成為一種慰藉。
墨墨坐在他的側畔,絲毫沒有客套的痕跡。司馬種道早已習慣他這般的親近,對他的直率與坦誠總是抱以寬容的微笑。
“當公羊從幽暗山脈接我出來時,我清楚記得在右江州東門遇到你,你仍能勉強站立,手中握著那根鍍金的魔法杖。那時的我,隻是一個受詛咒的不死生物,生活如同死亡的邊緣。看來命運的輪回真是無常,老道長。”墨墨的話語中透出一絲戲謔,然而司馬種道的目光始終落在骨灰盒上,無暇回應幽默。
看到司馬種道的認真,墨墨也收起笑容,凝視著灑落的骨灰,一時之間流露出淡淡的憂鬱,卻沒有絲毫哀傷的神情,因為他向來對世間紛擾看得淡泊。
“提及公羊,其實我也是他的災厄。我們對瀚海彼岸的神秘一無所知,踏入其中才領略到何等凶險。我們在海上的旅程經曆了三次風暴的洗禮,還有兩次遭逢海盜的襲擊。那些所謂的海盜,不過是瀚海島國中流離失所的家族或是流浪者,各自背負著悲劇的命運。語言的障礙無法溝通,他們隻想奪走我們的財物,畢竟公羊攜帶的寶石和黃金足夠引人垂涎。”
“他就是在那時受傷的嗎?”司馬種道布滿皺紋的雙眼充滿哀痛。
墨墨輕輕點頭“沒錯,我就像個負擔,那時的我還被困在不死之軀中,無法行動也無法戰鬥,全靠公羊的庇護,連日常生活都要依賴他照料。內心深處,我深感愧疚,多希望他不必承受這份痛苦,直接舍棄我。但我無法開口,也知道他不會放棄,修道之人執著如斯。所以我隻能無能為力地看著他在風浪中掙紮。”
說到這裡,他向著骨灰盒深深鞠躬。
“那些海洋中的劫掠者都不是善類,每個都有高強的武技。我本對公羊的道術力量有信心,但麵對數量眾多且使用瀚海獨特武技的敵人,他難以應對。此外,他的道術在他們眼中宛如邪靈,因此我們也被視為異端。結果不言而喻,他們企圖儘快結束我們的生命。公羊不顧安危,奮力突圍,我們奪到一艘大船,但他已是遍體鱗傷,手中的劍也斷了三柄。”
“接著講。”司馬種道沒有多言,麵龐上的憂慮和同情愈發深重。
墨墨瞥見這一幕,眼神中閃爍著微妙的驚奇,畢竟他從未見過司馬種道流露出這般神情。在墨墨的記憶中,司馬種道始終是個鐵石心腸、狡猾如狐的老魔頭,隻會不擇手段地追逐目標,而現在卻仿佛變了個人,隻能說世事變幻,連無情者的心也可能被軟化。
墨墨輕聲道“曆經重重艱難,我們終於發現了一座隱藏在迷霧中的島嶼王國。起初,公羊確實沒有抱太大希望,特彆是在受傷之後,他的恐懼更為深重。但他隻能向我傾訴內心的苦楚,我明白他承受了多少煎熬。當年他僅憑道門流傳的一絲線索就毅然出海,初期的日子充滿了迷茫與無助。幸運的是,我們奪取了一艘龐大航船,船上藏有詳儘的海圖,我們從中讀出了船隻的,這才確信海外真有仙島的存在。”
司馬種道眉峰微揚,問“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墨墨思索片刻,回答“很難描述,大致和東陳州一般遼闊。這王國坐落在瀚海之外,遙遠得幾乎與我們所在的十九州大陸隔絕,甚至我想他們可能並不知曉我們的存在,就如同我們對他們一無所知。那裡的氣候宜人,居民奇特,操著我們無法理解的語言。登陸後,公羊帶我去兌換當地的神秘貨幣,並在海邊找到一間簡陋的木屋,我們就住在那裡了。”
提到此處,墨墨望向屋頂,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那段日子,他真的太不容易了。他知道我厭惡被困在屋內等待命運,於是將我安置在庭院,讓我能眺望大海。他在四周構築起防禦陣法,用高深的道術保護我,以防他在外出時我受到侵犯。後來,確實發生過兩次危機,他的道術兩次救了我。”
“接著,他開始學習那裡的方言,每天出門尋找名醫異士的蹤跡。或許是命運不願我在海外隕落,或是應驗了‘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句話,他真的找到了一位自稱為甲賀流的老者。老者來到海邊與我相見,與公羊深入交談,之後公羊告訴我,老者已診斷出我的傷勢,隻是需要我做出一個決定。”
“什麼決定?”司馬種道抬起眼睛問道。
墨墨淡然一笑“其實沒什麼,老者說一句,公羊就譯一句。他說我的真元已徹底枯竭,由於沒能及時接受甲賀流的治療,四肢在漫長的時光中逐漸僵硬,內臟也開始衰竭。不過,甲賀流有一種獨特的秘法,雖然伴隨著眾多風險,但也值得一試,因此他讓我做選擇。”
墨墨輕輕抬起一隻手,指尖指向天空“第一個抉擇,他能解開我周身的魔法封印,重啟我的臟器,讓聲音再次回蕩,使我在床上自理,卻永遠無法站起。癱瘓已久,即便治愈,也隻能換取十年左右的短暫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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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種道聽見此言,嘴角勾起諷刺的微笑“我對你的了解,狐狸法師,你絕不會接受這樣的苟延殘喘。說吧,你現在煥發生機的代價是什麼?”
墨墨聞言,淡然一笑“確實,從前我寧可不死,也不願這般痛苦度日。但現在,我改變了想法。過去的那些年,如同行屍走肉,連結束自己的勇氣都沒有,那種對自己的厭惡,那種想逃離的渴望,你無法理解。蚊蟲肆虐,我卻無力驅趕,體味漸濃,卻無法清洗,這樣的日子我受夠了。哪怕短暫的光輝,我也會瀟灑地告彆這個世界。”
說完,他伸出第二個手指“因此,我選擇了第二個選項。”
“這第二種方式,是以甲賀流域特有的劇毒草藥熬煮成湯,洗禮身心。類似中土的‘以毒解毒’,卻更為摧殘。更準確地說,是用猛烈的毒素衝破十二經脈,讓身體瞬間煥發,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充滿活力。然而,其毒發作極緩,大約三個月後才會全麵爆發,那時我會內臟潰爛而亡。慶幸的是,死亡瞬間並無痛苦,我可以算準時機,在無人之處安靜地離去。”
司馬種道聞言,老淚縱橫“為了你這三個多月,我失去了如此傑出的學徒。”
“公羊告訴我他無悔,我想你也不會有遺憾。”墨墨低語。
“我怎麼可能不後悔!我心痛如絞!但如果重來,我或許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司馬種道堅毅地說,但他與墨墨間的默契讓他們不必詳述個中緣由。
“你還有多久?”司馬種道問。
“我們回來用了月餘,我到這裡又花了十日,所以,大約還剩一月二十日。”墨墨微笑“不過你放心,我會好好享受每一餐,每一夜,不讓這最後的璀璨時光虛度。”
“公羊究竟是怎麼去世的?”司馬種道再次問道。
話題轉到這個悲傷的記憶,墨墨的臉色也變得凝重
"實則,此秘事我不願輕言,既是汝問,便如實相告。彼時,我乃亡靈之軀,公羊以抉擇試我,初選遞至,我麵容如石,無絲毫波瀾。二次抉擇,我竭力擠出一絲哀傷之淚。"
"公羊千循,智者也,瞬間領悟我意。旋即告知甲賀流古大師,其聞之大驚。彼言已逾八秩,尚無人膽敢承受那痛苦之二選,吾輩首開先例。他說無法理解我們,但仍深感敬重。"
"隨後,我沉溺於劇毒魔藥之池。毒藥所賜之感,奇妙無比,試問一個久陷麻木者,重獲生命與感知,何等美妙?那時我興奮莫名,高呼公羊之名,我們二人皆熱淚盈眶。"
"遵從第二種治愈之道,我迅速恢複活力,不敢耽誤片刻,因我仍有未竟之事。公羊千循慷慨解囊,贈予甲賀流長者多半財寶,告彆後,我們踏上歸途之舟。怎料,此舟藏禍。"
司馬種道聞之,神色緊張"是否因其乃賊盜之船?"
"正是,故而海疆兵丁緊隨其後,欲擒拿我們。準確而言,我們遭遇兩次突襲,先是瀚海島國的常規海盜,我已恢複力量,與公羊聯手,無人能敵。但公羊舊傷複發,衝突加劇了他的傷勢。本以為平安可返大陸,豈料又逢南靖海軍的猛烈衝擊!"
"他們誤以為我們來自瀚海。"司馬種道洞悉一切。
墨墨點頭,既然司馬種道已明了前因後果,後續的苦難細節便不必贅述"不錯,我們奮力登陸,當然是遊過去的,船已被炮火摧毀。公羊的傷勢因海水加重,登陸後因失血過多和傷口感染,不久便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