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個混蛋呢?”紅頭發的姑娘突然瞪圓了眼睛,似是想起了先前發生的事。
“那三個家夥已經跑了。不過還好,月兒你醒過來就好。”
少年人說著便要去扶對方從水槽裡起身。直到此時甯月方才注意到滿目的狼藉,使勁咬了咬下唇,眼眶登時便紅了
“方才我……是不是又犯毛病了?這一切都是我弄得?小結巴,我這究竟是怎麼了?我並不想拖累你的啊!”
“你方才受了欺負,一時氣暈了過去。所幸營中刮起了這陣龍卷風,才將那三人給嚇得跑了。正所謂平沙起烏龍,仲夏多淫雨,海邊的人都知道這種事兒稀鬆平常,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雪靈沒事,你我也都沒事,便已足夠了。”
將炎說著,捧起縮成了一團的白色毛球遞回少女懷中,安慰道。
“當真?小結巴你可不能騙我!”
甯月抬起了頭,忽閃著的一對青藍色的大眼睛,徑直對上了少年墨色的瞳仁。
“自然是真的。”將炎使勁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挪開了目光。
“可那三個壞家夥肯定會再來找你麻煩的!他們就這樣三天兩頭地欺負你可怎麼行?不如我們現在便去同向大叔說,不要再讓你養馬了!或者我們直接離開這裡吧!馬上就走!”
“如今我已入了軍籍,便不是想走就能走的。擅自離營乃是重罪,況且現在放棄的話,就真的輸了啊。”將炎似有些猶豫,卻還是搖起了頭。
“小結巴你在同誰打賭麼?”
“是我自己同自己打的賭。”黑眼睛的孩子忽然鄭重起來,“此前子隱說起從軍一事時,我或許還有些顧慮。但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想——這裡,或許是這世上距離我的過去,距離原本那個完整的‘我’最近的地方了——我在這裡受到的所有痛苦、責難、委屈、艱險,說不定都是上天降下的曆練。而隻要通過了這些曆練,我或許便能找回真正的自己了。如今我不想就這樣輕易地放棄!”
“笨蛋,死腦筋,木頭疙瘩一個!賁海營裡那幾個壞家夥都已經這樣欺負你了,你還打算繼續忍氣吞聲到幾時啊?況且我和子隱都會繼續幫你想辦法的呀!找回記憶的方法很多,何必非要鑽這個牛角尖?”
“有些事月兒你是沒法懂的。”將炎依然搖頭。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的這股執念究竟從何而起,但他清楚地聽見心中反複回響著一個聲音,告訴自己必須堅持。
“好,我不懂,那我回去了。真是懶得跟你說!”
甯月被對方的一番話弄得又氣又急。然而她也清楚麵前這個男孩的心結所在,沒有再繼續勸下去——畢竟,他太想找回自己的記憶了。
“月兒那我送你回去。”
見同伴要走,將炎不解風情地未加挽留。
少女則愈發氣不打一處來,鼓著嘴彆過臉去,卻偷偷用眼角的餘光向少年臉上瞄著“用不著,我自己有腳,我自己走路就行!不過你給我聽著,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知不知道?”
將炎有些木訥地點了點頭,目送女孩頂著滿頭火焰般紅發離開了大營,忽然覺得自己如此落魄還有人牽掛,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溫暖。休息片刻後,他便重新拖起疲憊不堪的身體,搜尋起四處亂竄的軍馬來。
半塌的馬廄中,困著一匹剛剛滿月的小黑馬。它沒能在之前的狂風中逃走,可後趾上的蹄甲卻於慌亂間受傷,留下了一道參差不齊的缺口。
將炎見狀,輕聲噓著走到兒馬身邊,將馬蹄枕在了自己膝上,又用手中的鏟刀仔細為其修剪起蹄甲來。兒馬認得少年,似十分感激般地回過頭來,舔了舔他滿是汗水的臉。
這匹純黑色的小馬駒,是月前才剛剛於廄中誕下的。男孩並沒有告訴甯月,自己繼續留在這裡的緣故之一,便是因為還有它需要自己的照顧。
出生時,小馬的母親因為難產而死,它的腦袋則被卡在了母親的身體內,險些窒息。在將炎奮力將它救下後,清楚地看見這匹馬駒竟也有著一雙同自己一樣純黑色的瞳仁。而那眸子裡,也閃爍的一股執拗而倔強,不肯向命運低頭的光!
說來也怪,出生之後的小馬駒同往來廄欄的任何人都不願親近,隻要有生人靠近便會嘶鳴不止,又踢又咬。唯獨與將炎在一起時會無一例外地安靜下來,將頭頸貼在少年人的身上親昵地蹭來蹭去。
將炎也因此而對這匹小馬駒喜愛有加。因其額頭正中有一塊圓型的白色胎記,他為它取名為烏宸。
烏宸打著響鼻,彎過脖頸將頭托在了半蹲著的將炎股下。黑瞳少年先是一愣,隨後放下了手中的工具,輕柔地撫摸起馬頸上順滑的鬃毛
“烏宸呀烏宸,我多想有朝一日,能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再同她見上一麵啊!隻一麵也好,哪怕不說話,哪怕隻有一個記憶中的片段也好啊!”
說這番話時,將炎似乎有些哽咽,卻立刻抬袖拭去了眼角的淚光,即便身旁沒有任何人,“所以我不能輕易認輸,更不會向命運低頭。因為我還活著!隻要活著,便有希望。月兒她或許聽不懂我說的這些,但是我知道,你一定能懂的,對嗎?”
烏宸聽少年人說著話,歪起腦袋發出一串激昂的嘶鳴,似乎也在表示著自己的讚同。將炎終於笑了,抬袖抹去了臉上的汗,重新忙碌起來。
但他並不知道,就在鬱禮等人離開後不久,身著青衣青袍的將軍便自中軍大帳來到了半毀的馬廄前。而眼下,對方並沒有進來打擾,隻是遠遠地立著,觀察著將炎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