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與樹！
這起校園暴力案件一經發布，便在互聯網上引起強烈的關注。
很多人都說，這個叫飛哥的家夥，他就是活該，怎麼就不能下手再狠一點，乾脆把他給捅死算了，這種人活著也是個禍害，啥奉獻沒有，就光會給咱們社會添堵。
也有人說，身為家長，我們認為這是教育事故，主要還是學校方的責任，當然，也不能排除他們是不是看了奧特曼之類有著嚴重暴力傾向的動畫片，受到了蠱惑，才如此崇拜暴力。
還有人說，暴力這種東西本身就是這個世界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凡事都應該有一個明確的界限才對，我們應該正視暴力，而不是把它們當成什麼妖魔邪神來對待，也同樣不是一昧地把責任甩到學校和老師，還有奧特曼的身上，你這不是典型的腦子有病麼，你養育的孩子，還是巨嬰，你這跟把腦子埋在土裡的假裝什麼也沒看見的白癡鴕鳥又有什麼樣的區彆？
然後，又有一些無聊的人在底下留言，說，急了急了。
…
張家文回到家，時間已經來到了深夜的十一點鐘，客廳的燈沒有開，至從媽媽選擇了放棄他和他的父親以後，這間位於城中村落裡的自建房一下便冷清了許多。
當他摸出鑰匙，打開門的時候，他看到他的賭鬼父親正坐在擺滿了啤酒瓶的桌子旁邊，等著他的回來，可他們之間的第一對話卻不是問他出什麼事了，而是說，“你媽是不是死了？”
“她是不是跟哪個野男人死外麵了？”他的賭鬼父親說，“你以後見到她，就跟她說彆回了，這是我張家的地方，我們張家從不稀罕她這種喜歡沾花惹草的女人！”
張家文沒有說話，仿佛是懶得開口去搭理他。
至於他張嘴閉嘴都要說上一次的什麼張家不張家的，張家文根本就無所謂。
哪怕這個賭鬼忽然間心臟病發作，馬上就要死在這間臟亂的屋子裡，他也不會有太大的感觸，更不會拿出手機給他打個120喊個救護車什麼的，因為沒必要。
在他那與人類世界格格不入，但與網絡世界不謀而合的觀念裡，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這種家夥活著還不如早點去死。
就像有人在網上嗬斥他，為什麼不乾脆點把飛哥捅死得了？
“我是你爹！”他的賭鬼父親看到自己的兒子竟然無動於衷地隻想著往房間走，又猛地一拍桌案，大吼著說，“我在你說話呢！連看都不看你爹一眼，張家文，你這是什麼態度，連你也瞧不起你爹麼？！”
啤酒瓶掉到了地上，劈劈啪啪地跌成了碎片，男人搖搖晃晃地椅子上站起來，踩過滿地的碎片和酒精。
他瞪大著一雙憤怒的眼睛，哪怕客廳裡沒有開燈，張家文也能看到他目中迸發的那一股逼人的光芒。
這是狐假虎威的作勢。
男人不可能真敢出手打他，說不上有什麼明確原因，但張家文就是認定他不敢出手的，因為他從這個男人的目光中看到了除了憤怒以外，還有一層淡淡的畏懼的顏色。
這個可悲的家夥似乎還是很在意這個早已經分崩離析，隻剩下名義上的家庭。
他是一個失敗的男人，失敗的方式也跟大多數失敗的男人大同小異。
不懂得及時止損，更不懂何為投資，既沒有過人的學識，又沒有聰慧的大腦，但又不願意勞動，不甘於平庸，所以背上了一屁股的賭債，以至於最後妻離子散，無論怎麼看，也是合情合理的結局。
所以，也就沒必要同情他，更不用體諒他，他這是活該。
就像張家文從沒有後悔過把那支筆送入飛哥的眼裡，這也是他自找的。
…
經過急救手術，醫生還是沒能抱住了飛哥那隻受傷的眼睛，因此，等到麻藥消去，從醫院的病床上醒來以後，飛哥眼中的世界便已削減了一半的光明。
一想到自己此後的未來，他就感到悲傷痛苦，憤怒得無以複加，哪怕是此時正值夜深人靜的時刻，他也想暴躁地怒吼出來，對著眼前漂浮的空氣，對著窗外的月光，對著無窮無儘地把他包圍的黑暗發誓，一定一地要殺了張家文，一定一定要那個該死的雜種付出代價。
可他的怒吼卻到底沒能出口，因為有人預知了他醒來以後會大喊大叫，而那個人又特彆不喜歡彆人在他麵前大喊大叫，所以就提前用一團棉花把這個血氣方剛的小孩的嘴給堵住了。
坐在白色牆壁前的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的目光冷靜，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張簡陋的木椅上已經很久了，他一言不發地看著被用拘束帶捆綁在病床上的小孩，眼睛沒有任何的同情，那種冷冰冰的眼神，與其說是在觀察一位傷者，不如說是在打量一具標本。
“你很生氣麼？”那個男人看到他醒來以後，平淡地開口說，“感到生氣就對了，哪怕不是無緣無故，而是事出有因，但當一個人被另一個人剝奪了本屬於自己的資產的時候，哪怕之所以被剝奪，完全是因為自己活該，但被剝奪的那一個人也一定會合情合理地感到生氣才對。”
“這就很符合你們人類的本性了，”他說，“好勇鬥狠，睚眥必報。”
“所以說，比起其他未曾過分擁有智慧的生物，你們人類才會是我們魔鬼的好朋友啊。”
“不，不隻是好朋友那麼簡單吧，”他自顧自地說著說著，忽然又像是察覺到什麼不對，於是又反過來糾正自己，“因為你們也經常說狗是你們的好朋友，但你們卻很少會想到要去吃狗。”
“而你們最常食用的是雞，是鴨，是鵝，是魚，是牛，是羊，”他念念有詞地數著這些菜市場裡常見的商品名稱，“你們很少會把它們說是你們的朋友，因為你們豢養它們，奴役它們，並且肢解和吞食它們，所以，你們不想和它們當朋友，這又是因為在你們心中，有著一種很低級，很沒有意思的東西，那種東西時常掣肘著你們，但你們還把擁有這種東西當成是一種光榮。”
“那種東西，那種無聊的東西，”他轉過頭，呆呆地看著窗外的夜色，“叫做感情。”
“這麼看來，”他自問自答地說，“你們也不算是我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