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站在了科拉克斯身邊。
+機械神教是帝國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負著帝國絕大部分的科研、工程、設備維護與工業生產任務,技術是其絕對的核心:雖然在名義上是個神教,但是他們在大多數的時間裡,其運行邏輯依舊類似於技術官僚製的集合體……+
“……”
科拉克斯抿了一下嘴唇。
這個描述……
怎麼這麼熟悉呢?
“那他們會怎麼統治基亞瓦?”
思慮片刻,原體還是打斷了帝皇滔滔不絕的講述,直指問題的核心部位:而他的這個疑問,則是讓人類之主猶豫了一下,可最終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
+考慮到基亞瓦作為一個工業世界的底蘊深厚,機械神教會將其作為自己在銀河南部區域的主要支點之一:他們會派遣大量的部隊前來此處,翻新土地,建立起更多的鍋爐與工廠,然後,征召本地的民眾作為勞動力……+
“征召?”
科拉克斯在這個詞上加了一下重音,他品味著這個明顯有些不對勁的詞語,看向他的父親,但帝皇卻並沒有直視他:僵持一會後,救贖星之主便接著發問。
“那,原本的反對者呢?”
+他們會作為奴隸。+
帝皇沒有隱瞞,他知道科拉克斯其實並不忌諱【將罪犯罰去當礦工】這件事情,而原體也的確如他所想的那樣,點了點頭,不過很快就補充上了一句。
“那他們的子女呢?他們的子女也會作為奴隸嗎?”
+……+
+我想,那些反對者是不會有這種擔憂的。+
“……?”
原體眉頭一挑,他注意到了帝皇的麵色似乎在崩壞。
“那麼,那些在機械神教統治下犯了錯的人,又會怎樣?”
+這個麼:他們應該會作為罪犯流放到其他世界上,比如說那些開采原材料的世界,然後在這個世界上服苦役,為基亞瓦生產源源不斷的原材料,接著……+
說到這裡,帝皇終於卡住了。
因為,科拉克斯的麵色已經讓他連一個字都無法再說出來了:隻見這位一向以冷靜姿態示人的救贖星之主,此刻卻雙目圓睜,麵色又蒼白了幾許,瞳孔中散發著毫無遮掩的困惑與怒意。
直到此時,人類之主才從他親愛的女兒臉上,看到了一個毫不遮掩的冷笑。
在心靈的窗戶裡,摩根的聲音於帝皇的腦海中回蕩著。
【說啊,父親。】
【繼續說啊。】
【繼續告訴他呀:告訴他那些機械神教會把犯罪者的腦袋挖出來做成機仆,然後讓他們的世世代代也承受相同的命運,再把他們通通流放到一個世界上,永生永世得作為挖礦的奴隸,就像一個更加惡劣的救贖星一樣。】
【就像要把他和他的夥伴所流下的鮮血通通白費了一樣。】
+……+
+你在乾什麼,摩根?+
【告訴一下我的兄弟,您對於基亞瓦的宏圖大略而已。】
蜘蛛女皇麵無微笑。
她的微笑毫無表情。
【您知道麼,父親,我原本以為這隻是您的一個疏漏。】
【但現在看來……】
——————
“情況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
當科拉克斯回到摩根身邊的時候,他隻說了這一句話,接著,便是一段漫長的沉默,以及伴隨著沉默而來的漫長思考。
當思考結束的時候,他便抬頭看向了阿瓦隆之主。
科拉克斯從不是個蠢貨。
“所以,你告訴我這些,就是讓我親自去求證,摩根:你肯定不是隻想指出問題,對吧?你還給我留下了一份答案呢,還是說,準備幫我指出答案所在?”
【我隻能提供一個思路。】
蜘蛛女皇沒有否認科拉克斯對她的詢問,事實上,她已經有點愛上這種直來直去的模式了:一個脾氣可控、思維可靠、始終能夠就事論事,直來直去的兄弟,是多麼得令人賞心悅目啊。
比當初的康拉德可愛多了!
給他一點無私的幫助,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在心中悄悄感慨的同時,摩根側過了身子,然後指向一個並不太起眼的角落:科拉克斯眼看著幾架新的穿梭機特意避開了那些火星人來去十的路線,接著又精準地停靠在了另一個方向,從其上同樣走下了一些機械神甫們,不過這一次是穿著赭紅色的袍子。
原體敏銳的感官,讓他能夠聽到帝皇身後的那些火星人,在這些新的機械神甫出場的那一刹那,便從它們的發聲器官中奏響了不甘與憤怒:看起來不是一路人?
【就像基亞瓦上的技術工會在內部也會分成能夠打內戰的不同派係一樣,機械神教也從來都不是鐵板一塊的,我的兄弟:火星隻是其中的大頭而已,在火星之下還有無數能夠與之分庭抗禮的小頭。】
【而很湊巧的是,我恰恰就與其中的一個小頭相交甚密。】
摩根微笑著,敲了敲她的血親的胸膛:很硬。
【跟我來,我給你介紹一下來自於瑞紮的機械神甫們,他們同樣對於在銀河南部開拓自己的利益範圍有著很高的興趣:而且,相信我吧,兄弟,有我在,他們提出的價錢肯定比火星的更好看。】
“……”
科拉克斯皺起了眉頭。
“那這些瑞紮人就不會把罪犯流放去挖礦,還要讓他們的子子孫孫都承受著同樣的罪責嗎:他們和火星人有什麼區彆嗎?摩根?如果沒有的話,他們所提出的價錢對我來說也沒什麼吸引力。”
【本質上來說,並沒有。】
摩根笑著。
【倒不如說,無論你把火星人還是瑞紮人,給單獨的放在基亞瓦上,情況都會變得比技術工會統治的時候更糟糕:但如果你把火星人和瑞紮人同時放在基亞瓦上,那情況可就不一定了。】
“……你是什麼意思?”
科拉克斯皺眉沉思,他似乎在某個瞬間,明白了摩根話語中那層隱晦的含義,但又在下一個瞬間裡找不清方向:但他很確定,他的血親所說的的方法,肯定是他以前不會喜歡的一種方法。
【意思很簡單:你沒必要真的把基亞瓦交給瑞紮人,但也不要把它交給火星人,你可以將其上的大部分權力都委托給火星人,因為他們才是唯一一個有能力,在此時全麵接受接手基亞瓦的勢力,但你也應該把小部分權利交給瑞紮人,至少要保證瑞紮人的存在。】
摩根一邊講述著,一邊拍了拍她的兄弟的胸膛。
【你要保證一點,基亞瓦的大部分可以是火星的,基亞瓦的小部分可以是瑞紮的,但基亞瓦總體不會是他們兩個中任何一個的:隻有保持著這樣的均衡,整個基亞瓦才會是屬於你的,科拉克斯。】
【無論是火星,還是瑞紮,他們最終都會有求於你,他們最終都會求助於你這個第三方,他們最終都會屈服於你在本地的力量,而你才是基亞瓦的主人:隻有這樣,你才能按照你心中的想法,來保障基亞瓦上的人民。】
“這難道不會讓你和帝皇帶來的這兩批機械神甫同仇敵愾麼?”
【火星?瑞紮?同仇敵愾?為了你的小小世界?】
摩根輕蔑地笑著。
【犯不著,科拉克斯:基亞瓦沒那麼大的價值。】
【更何況……】
【他們又有什麼理由,能夠同仇敵愾呢?】
摩根狡黠地反問著。
【火星人難道沒有得到基亞瓦的使用權嗎?他們甚至得到了你作為基因原體的友誼;瑞紮人難道沒有得到在銀河南部的開采權嗎?他們本就不希望更多;而基亞瓦上的人們,難道沒有得到跟之前相比更好的生活嗎?而這,不也就是你的本意嗎?】
【你看,科拉克斯:沒人會因為這套體係受到損失的。】
“但他們中任何一方的利益,也都沒有最大化。”
科拉克斯緊皺著眉頭。
“包括我。”
【這就是精髓所在。】
摩根咯咯直笑。
【所有人都不滿意,但所有人也都滿意了,所有人都沒有徹底的吃飽,所有人又都有了穩定的一杯羹:既然如此的話,就沒人會想著去推翻這個體係,因為他們不會想著丟掉已有的東西的。】
【至於你?你大可以在大遠征結束之後,回來慢慢處理基亞瓦上麵的問題,我相信在經過了大遠征的熏陶之後,基亞瓦上的問題在你看來隻會是小菜一碟,而這套牽扯的體係本身作為過渡的手段,也已經足夠了。】
【而如果你不願意等待這麼久的話,那也沒關係:帝皇應該已經告訴你了,我會在接下來的幾年中教導你一段時間,相信我,在結束了我這裡的學業後,你會擁有不下三十種手段,能夠解決基亞瓦上麵的問題的。】
“……”
科拉克斯沉默了一會兒,可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所以,我會跟你學什麼?”
【就像我剛才所說的那樣。】
“?”
原體皺起了眉頭。
“你是說政治把戲?還是利益的交換與妥協?”
【我更喜歡另一種說法。】
摩根看向了遠處,隻見三枚核彈已經依次落在了基亞瓦上,奶白色的爆炸雲層即使在虛空中也能看的清楚:毀滅的風采總是能夠讓基因原體感到賞心悅目。
【體麵。】
“……體麵?”
【對,體麵。】
蜘蛛女皇回過頭來,朝著她的血親展露了微笑。
【科拉克斯,我的兄弟。】
【在未來的幾年裡,我隻會教你一件事情。】
【我會告訴你。】
【如何當一個:體麵人。】
“……”
在摩根的麵前,她的兄弟展露了一個苦澀的笑臉。
“我更喜歡當一個純粹的人。”
【如果你隻喜歡提出你的理想的話,科拉克斯:你當然可以做一個純粹的人。】
【但如果,你想要讓你的理想化為現實的話。】
【那麼,相信我,你就必須努力去成為一個……】
【體麵的人。】
“……什麼是體麵人?”
科拉克斯本能地質疑著,而摩根隻是仰起頭來看他。
【科拉克斯,帝皇跟你說過我的遠東邊疆嗎?】
“說過。”
【那你知道我為了建立遠東邊疆,征服了多少的世界麼?】
“大概……幾千個?”
【差不多吧:那你知道我為了遠東邊疆,殺了多少個人嗎?】
“……”
【看看我的手:你不知道?】
“……我怎麼知道?”
科拉克斯感覺有些荒謬。
“你的手這麼乾淨,跟你殺了多少人有什麼關係?”
“隻看你的手的話,我根本就不相信你殺過人:我看過殺人的手是什麼樣子的,摩根,你的手根本就沒有沾染過血腥,無論你到底殺過多少人,隻看你的手的話,我根本不會相信的。”
【你看。】
摩根笑了起來,她攤開的五指握成了拳頭,恍然間,科拉克斯似乎在指縫間看到了無數的冤魂在淒厲地哀嚎著,但他再看去,卻又什麼都看不見了。
耳旁,隻有摩根的話語。
【這,就叫做:體麵。】
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