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泰拉二)
將一座偉大的城市建立在這個地方,無疑是荒唐可笑的。
在這裡,能夠供人呼吸的氧氣比虛空中的良心還要稀少,而高海拔所帶來的低氣壓,更是如同一副沉重的盔甲一般,蠻橫的堆砌在了每位行人瘦弱的肩頭。
除此之外,還有終日肆虐的冷酷寒風、毒辣滲人的紫外線、來去無影的雷暴以及晝夜之間那足以致命的巨大溫差:可以說,如果不是山巔的氣候穩定處理器和山根的核能發電站無時無刻不在全力運轉的話,這座新興不足百年的榮耀都市早就被打回它原本的樣貌了。
肅殺的山巔、裸露的岩石、寂靜的荒墟、永恒的廢土,這才是名為【喜馬拉雅】的區域,在過去數千年中的真相:直到帝皇的旗幟從它的群峰之中升起。
以這座無人占領的廢墟作為自己的起點,帝皇隻用了幾代人的時間就統一了整個神聖泰拉,讓人類的故鄉再次團聚成了一股力量,從數千人的微型聚落到億萬人的大帝國,泰拉人最終學會了用仰望、狂熱與盲從,來對待這位自封的【人類之主】。
而當帝皇完成了他最開始的事業之後,他便再次回到了喜馬拉雅的群山之中,並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將這裡設立為了他的新帝國的王座所在,同時還規劃了那些最初的穹頂與尖塔:隻有極少數的勇敢者敢於揣摩這位無所不能之人選擇在這裡統治他的國度的原因,而更多的人則是已經學會了絕對的服從。
於是,一座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宮殿,便以整個青藏高原為它的地基,搭建了起來,直到幾十年後,大遠征的浪潮已經席卷了整個銀河係,這個龐然大物卻依舊是方興未艾的:它的內宮區域已經修建完成了大半,而外宮區域卻還在吞噬著不計其數的工人和建材,向著整個北半球伸展著自己的爪牙。
“比起一座宮殿,它更像是一座巢都,一座巨大的蜂巢城市,有些人是這麼形容他的:一個無窮無儘的,由禁忌科技和深入泰拉內部的地下通道組成的黑色蜂巢。”
【那麼我們目前所在的這個區域又是什麼?蜂巢外部的枝杈?】
“你是說我們腳下的這座獅門空港?哦!它的作用可多了去了。”
黎曼魯斯咧著嘴,他撫摸著麵前那厚重的玻璃,就仿佛能夠隔著這層玻璃,撫摸到更遠處的那層灰蒙蒙的蒼穹一樣。
“這座獅門空港,還有它那幾個位於我們視野遠方的表兄弟,可是肩負了很多種不同的角色的:具體來說,要視外界的情況而定。”
“有好有壞?”
康拉德插了一句嘴,他此時正蹲在玻璃牆的麵前,蒼白的臉龐緊緊的貼著這些二氧化矽與多種氧化物的結合體,時不時還要哈上一口氣,再用手背抹淨,讓自己看的更清楚一點:毫無疑問,這種站在數千米高的半空之中,遙望下方,將無數高樓瓊宇與熙熙攘攘的人群比作指尖沙粒的感覺,令某位成了精的飛行哺乳類生物頗為著迷。
“當然有好有壞。”
一邊說著,芬裡斯人挑起了眉頭,瞥了一眼自己的兄弟,在看到康拉德那圓潤的腦殼就在自己的爪下來回擺動的時候,黎曼魯斯努著嘴,沉默了兩秒,但最終還是沒有忍住。
隻見芬裡斯的狼王伸出了他的魔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了康拉德的頭頂,很是揉搓了幾下,直到那頭柔順的長發變得有些亂糟糟的,而午夜幽魂則是有些煩悶的拍打著兄弟的手掌,但反抗卻並不是十分的激烈。
直到康拉德那頭原本柔順的黑發已經在黎曼魯斯的胡鬨下,變得有些不成樣子的時候,某位因此而麵色略微發黑的銀發女士,才用她的冰冷目光震懾住了依舊在嬉皮笑臉的狼王,並俯下身來,重新打理康拉德的頭發。
而在摩根的身邊,則是某個心虛地將視線轉移到一旁,輕聲的哼著冰雪世界的粗腔爛調,以當作無事發生的芬裡斯之主。
“……”
在所有人的正後方,莊森微微眯起了自己的眼睛,露出了不讚同的目光:卡利班人雖然並沒有出言嗬斥這一切,但是在他的內心之中還是不由得發出了一聲感慨。
果然,和他莊森相比,他的這些兄弟都實在是太幼稚了:一個兩個都,一點兒都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得如何保持身為帝皇子嗣、身為基因原體的威嚴和形象。
當然了,沒人發現獅王心中的腹誹,也沒人在意:當摩根俯下身來,梳理者午夜幽魂那頭已經被抓成綹了的黑發的時候,康拉德乾脆坐在了地上,聽著黎曼魯斯繼續講解著有關於空港的事情。
“所謂空港這種東西啊,本質上就是泰拉與外界的通道:在眼下這個時候,它們是泰拉皇宮能夠不斷擴建的輸血管,在以後,它們則是皇宮和我們腳下這座龐大都市能夠繼續運轉下去的生命線。”
“不過……”
黎曼魯斯的話風突然一轉,整個房間都變得有些寒冷了起來。
“如果我們從另一個角度來分析的話,在那些更危險的時候,在那些我們於銀河之中失利,導致敵軍已經大兵壓境的時候,獅門空港也會成為某種為敵軍所利用的山中小徑,到那時,它就會成為雙方流血犧牲的交通要害。”
“山中小徑……”
午夜幽魂咀嚼著這個詞。
“是啊,山中小徑:能夠打到神聖泰拉的敵人,必然是擁有著龐大的虛空艦隊的存在,否則,他們肯定無法突破太陽係外側那些層層疊加的火力網與防禦手段,而當戰爭在神聖泰拉上展開時,就一定意味著我們已經失去了製宇權,隻能在地麵上進行最後的鏖戰了。”
“所以,以此為依據來繼續分析的話:如果地麵戰場陷入了焦灼之中,那種這種直接連通著近地軌道的太空電梯,則一定會成為掌握著製空權的進攻方用來發動奇襲,或者駐屯攻城兵團的重鎮,尤其是獅門空港距離皇宮如此之近,它的重要性幾乎是不言而喻的。”
當芬裡斯人攤開了一隻手,看向那些位於蒼穹之上的軌道防禦平台以及遠方的泰拉皇宮,與康拉德講述著這些軍事理論的時候,他臉上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便自然而然的褪去了,隻留下了讓人肅然起敬的冰冷與嚴肅。
此刻,黎曼魯斯身披的仿佛已經不再是粗獷的鎧甲和腥味的狼毛披肩,而是一套筆挺當軍裝,在那碧綠色的瞳孔之中閃爍的,也不再是野蠻人之王的狂放,而是身為百戰名將的冷酷與理性。
就仿佛這個人,這個一本正經的將軍,才是真正的黎曼魯斯。
“所以,如果神聖泰拉被某些強大的敵人直接攻擊的話……”
“不會有那種情況的!黎曼!”
在芬裡斯人的身後,莊森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過分的壓抑,他似乎已經忍耐一段時間了:或者說,能夠站在這裡,安靜地聆聽完黎曼魯斯那有關於【泰拉被進攻】的褻瀆之言,以莊森的性格來說,完全稱得上是充滿著兄弟情誼的舉動了。
所以,當卡利班人再也忍耐不住了,選擇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自然沒有絲毫的停頓,語氣也沒有絲毫的留情。
黎曼魯斯自然能聽出來,他攤著手,並不生氣。
“莊森,我隻是舉個例子。”
“沒有例子,也沒有假如:隻要我一息尚存,就不會有任何一個敵人能夠踏上神聖泰拉,能夠走到皇宮之前的土地,能夠用他們的兵鋒來褻瀆帝皇的王座。”
莊森依舊緊握著那把用紅寶石來鑲嵌的禮儀式配劍,就仿佛那真的是一把能夠消鐵如泥,滌滅銀河的神兵利刃一般,他清冷的目光掃過了自己麵前的三位兄弟,瞳孔中有著幾絲詭異的,對於自己的血親兄弟的坦誠與認可。
“你們也一樣,在我們和我們軍團的鮮血流乾之前,任何一個敵人都是絕對不可能登上神聖泰拉的土地的:如果像這樣的事情真的發生了,那就是對於我們所有人終生的恥辱,即使用儘了無窮無儘的犧牲與死亡,也無法將其抹除。”
獅王的話語同他的目光一起從虛空中劃過,當它落地的時候,卻轉變為了一抹輕鬆的,渴望與自己認可的兄弟們稍稍緩和的微笑。
“我相信,我們都不會讓這一切發生的,不是嗎?”
“……”
回答微笑的獅王的,先是一陣詭異的沉默,伴隨著房門外那些阿斯塔特和凡人的低沉交談,隨後便是綻放在了幾位基因原體的臉龐之上的,那變幻莫名的表情。
黎曼魯斯咧著嘴,拍著莊森的肩膀,口吐著應和的話語;而康拉德則是有些奇異的看著自己的金發兄長,就像是在看著一尊詭異的石像鬼;至於摩根,則是根本連頭都沒抬,隻是抓緊時間,繼續低頭整理著午夜幽魂的亂發。
一時之間,在卡利班雄獅的耳邊,就隻剩下了康拉德與黎曼魯斯的竊竊私語:聲音【小】到了正好能讓莊森聽見的那種地步。
“這家夥怎麼突然就變得這麼奇怪了?”
“誰又知道呢,莊森一直都是這樣的,沒人懂他。”
“……”
“嘖。”
卡利班人眯起了眼睛,他握緊了腰間的利刃,在感慨著這為什麼隻是一把禮儀性佩劍的同時,默默地把腦海中那一閃而過的【與自己的血親兄弟換位思考一下】的想法碾成了碎屑。
一種詭異的低氣壓開始在雄獅的身邊圍繞,直到阿瓦隆之主終於打理好了午夜幽魂的頭發,抬起頭來,掃視了一眼她的兄弟們,感受著黎曼魯斯和康拉德不斷向她亂眨的眼神,又順著他們的指引和求救的方向,瞅了一眼那團卡利班陰雨雲,無聲的歎了口氣。
站直、邁步、走到某個沉悶的卡利班人身邊,先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踮起了腳尖,才能在他耳邊低語著。
【放心吧:沒有人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包括我。】
“……”
“我當然知道。”
卡利班人輕哼了一聲,那些原本沉重的低氣壓便煙消雲散了。
【……】
摩根勾了勾嘴角,她沒有再說什麼,而是站在了莊森的身旁,兩臂交叉,盤起的發絲掃過了卡利班人點綴著咆哮獅頭的肩甲,而有些困惑的眼神則是集中在了莊森那僵硬的動作上:自從他們抵達了泰拉的軌道以後,莊森便始終是一手扶劍,一手垂在腰際,他一路上幾乎都是保持著這個僵硬的姿態。
【莊森,你似乎有些過分的嚴肅了,兄弟。】
莊森不置可否。
“著陸之後,我和我的騎士長們就會前往永恒之門的儘頭,出席雕像落成的儀式,這是一個嚴肅的過程,摩根,從我登上泰拉的領空的那一刻起,我就必須以參加這場儀式的禮儀來要求我自己。”
【……】
摩根眨了眨眼睛,她沒再說什麼,而是繼續與莊森保持著同一個身位,佇立著,兩位基因原體就那麼沉默著,目睹著他們眼前的康拉德與黎曼魯斯半是交談、半是打鬨的度過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在看到了摩根前去安撫低氣壓的莊森之後,這兩位不知何時已經混的很熟的帝皇子嗣,便再一次聚在了一起竊竊私語著,並很快陷入了一種並不嚴肅的搏鬥之中。
【我還從來沒有注意過,黎曼魯斯和康拉德之間的關係,居然已經這麼好了?】
“臭味相投罷了。”
獅王輕哼一聲。
“更何況,兩個基因原體在公共場合裡居然如此胡鬨,實在是有失體統,這裡可是神聖泰拉,我們在這裡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著帝皇的威嚴,而帝皇的威嚴是絕對不容有失的。”
【這裡沒有外人,莊森,隻有我們四個。】
“那也不行。”
【……】
【那麼,伱為什麼不去阻止他們兩個呢?】
摩根微笑著,她眉角彎彎,看起來就仿佛已經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了麵前的美好畫麵,但是她的注意力,卻是始終保持在莊森這邊。
“……”
卡利班人先是沉默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真的很想邁步上前,去阻止眼前的這一切,但是在又一陣深思熟慮之後,莊森也隻是冷著臉,然後搖了搖頭。
“隨他們去鬨吧,反正這兩個家夥總會惹出事端來的,尤其是黎曼魯斯,他是閒不下來的:不讓他乾這個,他就會找彆的事情。”
“更何況,他們也不聽我的,我如果阻止的話,隻會和他們兩個打起來,還有可能被外麵的人聽到聲音,到那時,帝皇的顏麵可是真的就會受到損害了。”
【……】
【那就讓他們這麼鬨著?】
“……”
“我隨意,隨你怎麼辦。”
莊森閉上了眼睛,隻留下了依舊笑眯眯的摩根,沉默的觀賞著他們麵前兩位基因原體的大腦,這種沉默安靜且寶貴,持續了誰都想要去珍惜的一段時間。
有那麼一瞬間,當太陽的一縷光芒勉強撕破了泰拉穹頂那萬年不散的陰雲,投射到了這高居於半空中的房間的時候,無論是在笑談中胡鬨的黎曼魯斯和康拉德,亦或是站在他們身後,微笑著觀賞這一切的摩根,還是站在另一邊,雖然板著自己的麵容,不苟言笑,卻也並沒有遠離的莊森:當他們四人被陽光所照拂的時候,他們的影子便在身後的牆壁上行走著,不斷地發生著無聲的改變。
先是錯落有致了兩個龐大且團結的陰影,隨後,站的較遠的狼王與午夜幽魂的影子,也緩緩的投射到了牆上,逐漸變得強壯,與原本的兩個並肩而立:直到他們徹底地團結在了一切,就宛如一團選擇遮掩了自己光芒的太陽,是如此的團結一致,不可分割。
【……】
【著陸後,你和你的子嗣要去永恒之門嗎?】
“是的。”
【那魯斯呢?】
“他也一起跟我去永恒之門,不過他不會在那裡停留太久,因為還有著一隊禁軍在那裡等著他,他們會將他指引到泰拉皇宮地下的某個私密空間之中:你知道的,黎曼和他的人在押運著【那個東西】。”
【……】
【帝皇最終還是選擇將他關押起來,而不是徹底消滅。】
“我們無權議論帝皇的命令。”
莊森依舊緊閉著雙眼,他的聲音鏗鏘有力。
“那麼你呢,摩根,你和康拉德在降落之後,要去哪裡?”
【我倒是沒什麼特彆要緊的事情,我會先去監督一下征兵活動的開展情況,然後,如果時間還算充裕的話,我也許會去參加你們的落成典禮。】
“帶著康拉德?”
【你不歡迎他嗎?】
“……”
“我的確不想讓那小子出現在這種場合裡,但如果他真的來參與的話,我會在我的身邊給他留一個位置的,畢竟他也是冉丹戰爭的功臣之一:彆給我惹事就行。”
【我會看著他的。】
“……”
“至於你,摩根,你必須來參加這場典禮。”
莊森睜開了眼睛,他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血親:在那雙來自於卡利班的翡翠色瞳孔之中,閃爍著任誰都能看出來的認真與專注。
莊森很少這麼認真,他就像是講述一條真理,講述他對於帝皇的忠誠一樣。
“你必須來:我不會讓典禮立刻開始的,我會讓他們等著你。”
【……】
【你的子嗣……】
“他們會支持我的想法的,沒有人會反對,即使是阿斯特蘭:我向他們詢問過這件事情,每名騎士長對於你是否會出席這次典禮,都表現的非常關心。”
【……】
【這畢竟是你們第一軍團的事情,莊森。】
“你錯了摩根: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你們】,隻有【我們】。”
莊森眨了眨眼睛,他的瞳孔之中燃燒著火焰。
“這是屬於第一軍團的勳章,屬於第一軍團全體,那麼摩根就必須在其中,那麼摩根就必須在場:沒有你的第一軍團是不完整的,沒有你的第一軍團,無法以純粹的勝利者的姿態,站在泰拉的土地上。”
“你是第一軍的一部分。”
“從前如此,以後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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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我們所有人都很重要:至關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