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幕間:石與劍
石:
一直以來,羅格—多恩都很少向他的基因之父請求什麼東西。
或者說,他從來都沒有這樣做過:請求、索要,又或者主動對任何東西表達渴望。
那都是毫無意義的舉動。
因維特的領主的確有他想要的東西:但在他的職責、使命與任務麵前,渴望是微不足道的東西。
自從他第一次向著帝皇的雙頭天鷹行禮效忠之後,帝國之拳的高傲領軍者就一直有著一個最堅定的思想:索要從不是他的權力,也不是他應該做的事情。
畢竟,他在這片星河中所得到的東西,他在他的父親那裡所得到的東西,已經夠多的了:
生命、軍團、責任、遠征……
以及最重要的一點:一場宏偉的大夢,一場足以讓他用所有的餘生去追逐與建設的大夢:在他第一次從帝皇的口中,聽到了人類之主對於未來與銀河的規劃好,他就甘願投身於此,無論是作為一名出生入死的戰士,還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建築師。
這就夠了。
在他眼裡,在羅格—多恩的眼裡,當人類之主第一次踏上了山陣號的那一天,他就給予了因維特人所有的餘生所需要的一切。
那些他值得奮鬥的、他值得堅守的、他值得浴血的,他已經通通得到了,從那一天起,他所需要的記住的,隻有最短暫,也是最不容置疑的話語:
羅格—多恩,帝皇的子嗣,第七軍團的基因原體,第七位回歸的兒子,堅強不屈。
他已經記住了它們。
他已經得到了它們。
他還需要什麼呢?
他本不應該再去渴望什麼……
本不應該……
本不能夠……
……
拳頭磕在了最堅硬的冷木桌麵之上,停頓了半刻,慢慢的化作了一副巨大的手掌,被純金色的堅固盔甲所包裹著,久久沒有動作。
擁有著白金色短發的帝國之拳領主正待在【永恒遠征號】那最寬廣的指揮室中,他佇立在自己最喜歡的那張指揮桌旁邊,右手放在了那永遠都保持著絕對的冰冷與硬度的桌麵上。
那是用嚴寒世界因維特上所存在的唯一一種樹木的根基所打造的簡易造物,那是多恩在小時候親手為自己打造的辦公器具,以滿足他逐漸異於常人的體型。
帝國之拳的領主隻從他的母星帶走了寥寥幾樣心愛之物:而這張永遠保持著冰冷的桌子就是其中之一,它不需要熱量,也不需要配套的座椅,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屹立在這裡,保持著那與因維特最嚴酷的蒼穹彆無二致的霜冷。
當思考所帶來的風暴席卷了帝國之拳領主的胸膛,讓他無法保持真摯與冷靜的時候,他就需要這裡的冰冷,他就需要來自因維特的冰冷,來讓這些可貴的冰冷,重新回到他的身上,回到他的胸膛。
就比如說:現在。
這是必要的,哪怕是羅格多恩也會需要必要的手段與幫助:他從不會否認這一點,他不會過分信任與誇耀自己的力量,畢竟,在他所需要完成的那些事業麵前,基因原體的偉力往往也是微不足道的。
第七軍團的基因原體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他的右掌簡單的觸碰著最足以凍上普通人的寒冷,耐心的等待著自己有些混亂的心臟與腦海再一次回歸平靜。
理性。
在心裡,他對自己說。
理性,誠實,冷靜,不屈。
他需要這些:無論是在何時何地,他都需要。
他是多恩,帝皇的子嗣,第七軍團的基因原體,第七位回歸的兒子……堅強不屈。
粗重的呼吸在那金黃色的盔甲下進行了一次又一次,多恩隻是緊閉著自己的眼睛,任憑他像一尊毫無思想的石像一般,在最簡單的呼吸中度過每一個須臾。
這沒用多久。
當手心的熾熱開始一點點反噬終年不眠的冰雪的時候,帝國之拳睜開了眼睛。
現在,複述。
多恩對自己說到。
複述一遍事實:不要停頓,也不要有謊言。
他永遠不會說謊:哪怕是所謂的善意的,哪怕是對他自己,哪怕是在心臟的無聲之言。
永遠……不會。
現在,開始吧。
他是羅格—多恩。
帝皇的第七軍團的指揮官。
他即將與自己的父親進行一次遠程的談話,就在這裡。
在談話中,他會希望帝皇能夠允許帝國之拳保留一部分第十一軍團的戰士。
這不屬於他的職責,也不是他應該做的事情。
從職責上來說,這件事情其實與他無關。
從命令上來說,他不應當為這些戰士訴說任何請求,也不應當為此而打擾帝皇。
但他……依舊會這樣做。
……是的。
他會這樣做。
多恩眨了眨眼睛,他向前走了幾步,來到了那麵牆壁上:那是一場對過往經曆的追憶之歌,每一個鏗鏘有力的標識都意味著一場無可置疑的勝利,有些是帝國之拳獨自完成的戰果,還有些的標識的上方分布著第七軍團與其他軍團的交相輝映,那是聯合作戰的象征。
月下之狼、帝國天鷹、聖潔之血、慈悲火龍……
還有那……鋼鐵雄鷹。
那是僅次於帝國之拳的,分布最多的標誌:一隻耀武揚威,有著鋼鐵一般的硬朗線條與肅穆威嚴的鐵灰色雄鷹,那是第十一軍團的標誌與象征。
那是多恩曾經信任的象征。
帝國之拳的領主盯著那些象征著勝利的猛禽,半晌之後,他終於伸出了手。
一隻、兩隻、三隻……
雄鷹隕落,就留下了那些過於突兀的空檔,多恩靜靜地看著那些不和諧的地方,沉默著,卻沒有真正的抹去它們,而是任憑那些突兀的空白留在了兩個軍團曾經並肩作戰的唯一回憶之上。
他握著那些鋼鐵雄鷹,重重的捏合著五指,將這些耀武揚威的鋼鐵慢慢的撚成了一團。
海德裡希……
他在心中輕輕低語著。
他曾經信任他,帝國之拳的領主,曾經信任那頭金發的野獸。
沒人知道這股信任究竟是什麼時候才誕生的:也許,是一場充斥著無聲默契的聯合作戰,也許,是眼看著那位不敗的第十一原體耐心地描繪了一場沒有絲毫炫耀與拖延的漂亮戰術。
又也許,是當多恩在數名原體麵前,毫不留情地指出了海德裡希所犯下的一個錯誤的時候,這位金發野獸認真的沉思了片刻,然後誠懇地點著頭,致謝,並且再也沒有犯下過這樣的錯誤。
也許是這個,也許是那個,也許是兩個軍團,兩個原體,在最稀薄的互動與最嚴肅的交流中,並肩打下的不計其數的世界與國度,並肩度過的無數險境與磨難。
總之,多恩從來都不會否認這一點:在他們迎來了決裂之前,他的確信任著那個金發的野獸,信任著他的冰冷、理性與謙卑。
直到他們領到了不同的任務與命令,在群星中分開,各自鏖戰了數十年,直到他們在一次任務中又一次地相遇,那空前的死寂已經籠罩了第十一軍團。
直到他看到了,在海德裡希那金色的瞳孔中,與以往的任何時候都不同的理性:不,那不是理性與冷靜,那是被寒冰所封存的烈火。
他曾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他曾以為是漫長的戰爭乾擾了他的判斷與觀感:可悲的是,他並沒有看錯任何事情。
他需要麵對現實:能夠他信任的海德裡希,消失了。
消失在了充斥著屠殺與滅絕的所謂高效率命令中,消失在了對子嗣與平民宛如沙礫的話語中。
消失在了……當那些拒絕放棄救援民眾的第十一軍團戰士被他集結在一個世界上的時候,那聲毫不猶豫的開火命令。
……
曾經的海德裡希消失了,徹底的消失了。
但羅格—多恩,沒有。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與開火聲充斥著整個戰艦的指揮室,就連兩個軍團中最精銳的衛士也沒有反應過來:當那些麵如死人的第十一軍團戰士正準備執行那荒唐到極點的命令的時候,一道巨大的金色旋風席卷了所有人的視野。
所有戰士手中的通訊器都被破壞了,而帝國之拳的原體緊緊的握著最後一個通訊器:它正被緊握在金發野獸的手中。
驚愕傳遍了整個房間,當兩個軍團的戰士在茫然過後,火急火燎地拔出武器,相互對峙的時候,兩位原體早已在無聲的眼神中,完成了他們的交流。
直到現在,多恩都記得海德裡希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他的唯一一句話:那是一句夾雜在蒼涼的笑聲中的話語。
“你確定麼?”
他笑著,諷刺著,既諷刺著多恩,也諷刺著他自己。
帝國之拳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種諷刺的笑聲,也許他該說一個善意的謊言,又也許應該吐露一些拖延時間的話語:如果是彆的原體的話,他們會這麼做。
但他是多恩。
他一秒都沒有猶豫。
……
“當然。”
……
最後,他帶回了那些戰士。
直到今天,他都不敢相信他這麼做了:但是他很確信,如果再來一次,他依舊會這麼做。
他給他們武器,給他們住宿的場地,給他們任務,把他們看做是一支規模龐大的友軍:他不願意與他們交談,因為即使是多恩,也不願意去麵對,那些被自己的原體所拋棄的戰士的瞳孔。
他刻意去忘了他們:有一段時間,他是這麼做的。
直到冉丹戰爭的開始與結束。
直到……今天。
多恩閉上了眼睛,但很快就睜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