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時代 邊城祭_聖骸之墟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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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時代 邊城祭(1 / 1)

聖骸之墟!

這個寫了好久了,終於寫完了,希望那天不是很遠。

有些在大秦行商久了的胡人說,我們大秦人剛烈勇猛、忠貞不屈,這話的另一層意思,就是認死理,不回頭,就算錯了,也會扛著,就算是死,也要站著。

大秦王城的繁華昌盛,離我們這個邊陲小城遠得很。但我們依舊為身為秦人而自豪著,我的印象裡,大秦是這片天底下最強盛的國家,兵鋒所指,所向披靡。疏勒城外的胡地十六國,與我們大秦比起來,差得遠了,就像獅子麵前賣弄的跳蚤。

疏勒城生活不易,我們經常遭到外邊那些跳蚤的襲擾。我們大秦人知道安貧樂道、君子固窮,彆笑,雖然這確實可笑,但不少時候,這會給你一種壓力,讓你在想要肆無忌憚的時候,心上留下一道防線。

但那些扁頭寬蹄的胡馬,穿著野獸皮衣,紮著亂辮的胡人不同,他們隻知道搶。

每年秋冬,他們都會來,燒殺搶奪,哪怕攻不進疏勒城,也要在周邊村子肆虐。疏勒軍一出城迎擊,他們便會四散退去,退到荒原深處去,留下一地屍體,當然,其中也有不少我們大秦勇士。

從我記事起,疏勒城外戰爭勝利的一方向來是我們大秦,隻是這樣的勝利不如不要,胡地靠近疏勒城的嚴人、薑人、戎人、岐山人、邢人,他們所求的也從來不是勝利,他們需要的是食物、是鮮血、是狂歡。

彆人都叫我小乙,我自小生活在疏勒城。疏勒城外的廣袤荒漠與草原,我們習慣將其統稱為胡地,胡地目前所知有十六個國家與我們大秦打過交道,官方文書裡,統稱胡地十六國。至於那廣袤的荒漠草原裡到底還有沒有彆的部落或國家,那就不曉得了。

我們疏勒軍是駐守大秦西北邊陲的先鋒軍,朝廷也知道疏勒城的重要,每年調派下的軍餉軍糧足以維係五千人的軍隊。西北邊疆真正的主力雲中軍駐在統萬城,常備有五萬人。

雲中軍歸朝廷統一管轄、統一調派,軍士來自大秦各地,從隴西到江陵,從霸州到和州。但我們疏勒軍不同,以當地青壯年為主,疏勒城的每個孩子,十四歲後,都會加入疏勒軍。我們背後是整個大秦,所以我們從不害怕那些不知教化的胡人,我們都在期待著,什麼時候能打過燕然山,將廣袤的荒原沙漠,都納入大秦疆土,將胡地所有蠻族,都納入大秦教化。

隻是,就像陳老夫子教給我們的那樣,物極必反,盛極必衰。我們都覺得大秦像正午的太陽,熾烈而耀眼,殊不知,太陽也終有落山的時候。

我十七歲那年,虞重華從繁盛的建寧郡起兵,豎起了反秦大旗。整個天下,霎時成了一鼎煮沸的水,大秦、南楚、虞重華扯起的大虞旗號、靠近疏勒城的胡地十六國,鮮血洶湧成了旋渦,戰陣的嘶吼驚散九天的雲。

虞重華在江南六郡攪動風雲,南楚兵出扶風城,大秦被兩個強敵拖住心神,無暇顧及我們疏勒這個邊陲小城。

終於,我十八歲那年秋天,靠近疏勒的嚴、薑、戎、岐山、邢五個小國組成一支八萬人大軍,五族統領歃血為盟、同心進退,直撲疏勒城。

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天天氣很晴,城牆下有株桂花樹,我站在城樓上,暖和的陽光好像一層舒服的蠶絲被,讓我昏昏欲睡。那株桂花散發出一種淡淡的、淡淡的清香,聞起來似有還無,更讓人倦怠。

隻是城樓上掛著的那麵古老銅鐘在這個讓人倦怠的時刻突然響起,沉悶綿長的聲音,我聽了很多次。我很快清醒過來,那麵古老銅鐘的聲音越來越急促,一開始,似乎這麵老鐘也覺得懈怠,因為這樣的事,它也經曆過了不知多少次,城外那些胡人,虛張聲勢多,真刀真槍少,距上次大戰,至少過去了數十年,老銅鐘也覺得,應付下場麵事得了。

但敲它的士兵似乎不打算放過它,打得越來越急,越來越用力。終於,老銅鐘似乎也覺得不對勁了,沉悶的聲音變得急促,變得亢奮,變得激昂。

戰爭來了,來了就沒走。現在,我二十歲,又一個秋天,戰爭還在繼續。那株桂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隻是那似有還無的淡淡香味,如今隻剩了一片冰冷的血腥。這兩年,整個疏勒城就像一個修羅場,沒有人想進來,進來的人出不去。

疏勒軍統領是耿將軍,潁川人,但在胡地邊疆生活了一輩子,長髯,剛毅,愛民如子,疏勒城人人敬重他。

五族聯軍鐵了心要攻下疏勒城,因為疏勒城是他們前進路上的刺,卡在這裡,他們就無法前進。為了拔掉這根刺,他們已經在這裡耗過了兩次桂花開落,而我們還將繼續戰鬥下去。

我自小體弱,但疏勒城的男人向來有從軍的傳統,我十五歲時也進了軍營,耿將軍照顧,讓我做了傳令的旗兵,日常訓練可以少去,但城門樓上的輪班少不掉的。兩年前的那天,戰爭開始的時候,剛巧輪到我值崗。

兩年裡,我失去了親人、朋友、戰友,但疏勒城還在這裡,城下的桂花也還在這裡,耿將軍還說,大秦的軍魂也在這裡。

他說這話的時候,在一場黃昏的守城戰中,一根狼尾箭射穿了他的臉,他剛硬的胡子變成血紅色,他的馬刀砍掉一個爬上城頭的胡人的腦袋,他的披風紅得像火,像當時天邊晚霞,像遍地的血。

他拔掉箭頭,麵目猙獰吼著,話含糊不清,但我能聽得懂。“守住這裡,守住疏勒,守住大秦軍魂。”

我們殺退又一波進攻後,耿將軍看到我,軍醫想要過去替他處理傷口,被他一把推開,他含糊不清跟我講“謔,小鬼,好樣的。”

我在在戰鬥的血光裡、死人的悲傷裡、在看不見未來的恐懼裡漸漸麻木,我們守了兩年時間,從沒見過雲中軍的影子,聽說江南六郡那邊的戰況也越來越混亂了。到處都是戰爭,到處都在死人,我們能退去哪呢,我們退無可退,何況這裡還是我們的家園。

我記得範胖

子死的時候,城下的桂樹是毫無生氣的枯枝,城樓上還殘著雪。範胖子被兩個胡人馬刀捅著,從城上摔了下去,砸斷了桂樹的一些枝,血灑在雪上,像落下的紅色桂花瓣。

範胖子從小就一直搶我的糖葫蘆,我跟他打過不少次架,那兩個胡人是衝著我來的,他擋在了我的前邊。

疏勒城的人消失得像清晨的露珠,眼淚早就流乾了,就等著血也流乾的那一天了,而那一天,遲早會到來的。

耿將軍總是眉頭緊鎖,這段時間,皺得更深了。城裡的糧食,已經快耗光了,儘管我每天隻吃一碗看得見人影的粥,不是我不餓,隻是我想讓更多人活下去。

陳夫子是在一個清晨登上城頭的,那個時候,城下的桂花瓣上還有著晶瑩的露珠。與陳夫子一同登上城樓的,還有一百七十六個人,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我數過。每個人我都認識,因為這個時候活著的人已經不多了。陳夫子、範胖子的娘李夫人、三歲的孟小虎、花小曼和城中活著的所有老幼婦孺。

陳夫子以前教我讀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也用板子打過我的手掌心;李夫人在範胖子陣亡後,親手把範胖子那柄沾著血的刀給了我;小虎常拖著鼻涕喊著要我給他買糖人、買糖葫蘆吃;花小曼說等到戰爭結束了,就嫁給我。

陳夫子拉著身邊的小虎,他看著耿將軍,他說“伯宗,替老夫,多殺幾個賊人,替大秦,多長一些威風,替史書,多寫數筆重墨,替後人,多留幾聲喟歎。”

他摸了摸小虎的頭“小伢子,跟夫子先走一步。”

小虎子不明白要發生什麼,他轉頭朝我喊“小乙哥哥,要記得給我買糖人。”

花小曼是第七個跳下去的,她看了我一眼,有點不舍,轉身卻很決絕。

晨曦來了,露珠悄無聲息地消散了。

當血紅的殘陽落去後,當漫天的晚霞燒儘後,偌大的疏勒城,便隻剩下六十三個人了。五千疏勒軍,五千大好男兒,現在隻剩六十三個了,但戰爭還沒結束。

清晨的霧濃得像萬家同時起了炊煙,隻是那樣的情景很難見到了,再也見不到了。耿將軍站在城樓上,向著東方不倒,身上插著箭,再也沒有豪放的笑聲了,他許久沒笑過了。

他好酒,最後一碗酒是在幾個月前的清明,灑在了城樓前的地上。血流乾了,終於是流乾了。

我靠在桂花樹上時,覺得渾身很沉重,我努力抬頭向半空看去,看到了桂樹交錯的枝乾,看到曦光在慢慢驅散晨霧,看到我坐在阿爸的肩膀上,去街上到處湊熱鬨,撥浪鼓、糖葫蘆、竹蜻蜓……

看到阿媽給我繡虎頭鞋,黃黃的火苗一跳一跳,窗子上有個大大的影子;看到花小曼指著天上的星星,說那是牽牛織女;看到小小的疏勒城裡,開滿了桂花,像下了一場雪,有著香氣的雪。

明年的桂花還會開的吧,應該還會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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