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看了我一眼,又不說話了。這一次,任憑我怎麼煩他,他也不說。
“準備一下吧。我們明天就要回涼州了。”
我離開落淵山的第五年,秋。
伏妖會,在涼州的璿璣門舉行。
所謂的伏妖會,就是門派之間相互攀比,看誰殺的妖多。
今天來的人,似乎很厲害。璿璣門上上下下全都嚴陣以待。不過我師傅厲害,根本就不鳥。
我趴在房頂上,想要看看,到底是什麼人,會有這樣大的陣仗。
當那個人出現的時候,我第一次那麼想殺人。連我師傅被妖怪打得半死的時候,我都沒有動過這麼大的殺心。
或許是我的殺意太過明顯,那人直接用伏妖鞭把我抽了下來。
他坐在步攆之上,“哪裡來的妖女?這麼大的殺意!”
“你身後的那張皮是哪裡來的?”我趴在地上,雙手死死的握著。
他往身後隨意的瞟了一眼,“不記得了,或許隻是哪隻攔路的畜生的。”
我剛要上前與他拚命,就被我師傅攔了下來,“門主,南城乃是我徒弟,是我管教無方,驚擾了您。”
“哦,原是離惑的徒弟呀,難怪這麼有個性。算了算了。”
“多謝門主。”
“說吧。為什麼?”師傅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
我知道師傅生氣了,可是我不能說,我跪了下來,一遍又一遍的說,我錯了。
“南城,為師就這麼不值得你信嗎?”
我愣了很久,有那麼一瞬間,我差點就說了。
師傅倚在台階上,也不說話,隻是看著我。
日落月升,師傅終究沒有罰我。
我偷偷潛入了那個門主的房間,我知道我不可能在璿璣門的地盤上偷東西,可是我控製不住我自己。
璿璣門為他準備了歡迎宴,這個時候他應該不在房中。我知道人都是多疑的,所以明知房中沒人,我也依然用了耗費靈力的空間穿梭。
我剛穿到一半,就急忙刹住了,我被空間彈了回來,胸口疼得我連呼吸都不敢。
我逃回了房間,冷汗直冒。我連床邊也走不到,隻能趴在地上,想要喘息,可是胸口卻又痛得要命。
那個門主的房間裡麵竟然有一個人!那個男子很是嫵媚,若是白天的時候在場的話,我不可能沒看到!
良久,我緩了過來。這一次,我按照璿璣門客房的布置,準確的穿到了那個房間的房梁上。
剛剛把我嚇得半途而廢的人還在原地。他坐在榻上,手裡捧著一張黑熊皮,泫然欲泣。他穿著一件繡有桃花的廣袖袍子,黛眉如柳葉,眼中含星辰。一舉手一投足間,都是無儘的魅惑與風情。
我剛要回去,打算從長計議的時候。那個門主竟然回來了!我不得不將全身的靈力都用來掩蓋住自己的氣息。
這是我做得最好的一件事,連師傅也察覺不了。每一次下山,師傅都隻要我做好一件事,逃。因為,我很笨。
那個門主走了進來。他徑直走向榻上的人,輕輕地替他擦了眼角的淚。“莫哭。你若再哭,我就把這張皮給扔了。”
“不要~”那人一出聲,我連骨頭都酥了。
誰知道,他倆竟然越來越過分!那個門主簡直就是喪心病狂!我從不知道男人和女人的那種事兒,還可以男人和男人!
我捂著耳朵,縮成一團,背對著他們,這個世界我是越來越看不透了。
此時此刻,我多希望我萬能的師傅能發現我在這裡……
“鳴沙,你會離開我嗎?”那個門主看著懷中的男子,啞聲問道。
我一聽到鳴沙兩個字,就直接從房梁上直愣愣的掉了下來。連姿勢都沒變。
那一瞬間,我全身的血液都停了下來,大腦轉也轉不動了,我的時間,我的世界,在那一刻,仿佛全都停止了。
“不,不,不……”
“乖,沒事兒。”那個門主拍了拍了鳴沙,“我現在就把她殺了。”
“不要!”鳴沙慌慌張張的從榻上跌了下來,衣衫不整的扯著門主的褲腿。
“南城,南城,”他一直晃著我,可是我覺得他好惡心呀,“是我,我是麻哥呀!南城!南城!”
他要來抱我,我捂著耳朵的手,慌忙把他推開了。
他跌坐在地上,哭泣著,“是我呀!我是麻哥……”
我愣了一下,眼淚止不住的流。
“南城,彆哭呀。”他伸出手,想要為我擦拭眼淚,可是我卻退開了。他僵硬著收回了手,“南城,彆哭。”
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著跑了出去。
我在半路遇見了師傅,師傅站在一棵海棠樹下。看著我哭,仍舊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樣。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這個世界上,或許隻有師傅不會變,“師傅~”
“你哭什麼?”
師傅問我哭什麼,我竟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終究是不能說的,不能說我被妖怪養大,不能說我對妖怪有如父母,親人那般的人類情感。
師傅明白這個世界的道理,知道人有好人,妖有好妖,可是,師傅終究還是不認可妖的。他從骨子裡麵厭惡著妖怪。
因為師傅的上一個徒弟也是妖怪,而那個妖怪背叛了師傅。
冷靜下來之後,我竟發現,現在的我連一個可信的人都沒有。
門主在我身後,陰冷的看著我。我張了張嘴,終究什麼也沒說。
當我還在落淵山的時候,我沒有秘密,想說什麼也就說了。而現在我說什麼都要在大腦裡麵想了又想。
不知不覺中,我也成了多疑的人。誰也不信,誰,也不敢信。
我把自己關在房中,過了三天。
第三天的時候,鳴沙敲開了我的房門。“南城……”
他站在門外,仔細看看,其實他也沒那麼多的變化呀。我當時怎麼就不認識了呢?
“可以讓我進去嗎?”他小心翼翼的開口。
我側過身子,他欣喜的走了進來。
“南城,你長大了。”
“哥……”我抱著他大哭了起來,心裡麵的震驚已經沒了。我再不能接受,他也還是麻哥,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乖,南城。我終於又見到你了,此生已無憾。”
“我們回落淵山好不好?”
“不好。你現在是名門正派,在這裡比在落淵山更好。”
“不!我不要!”
“南城,沒有人會陪你到永遠,你要學會一個人。”
我愣住了,麻哥終究不是那個麻哥了。“你要為了那個門主拋棄我嗎?”
他愣了一下,“南城,我永遠也不會拋棄你。隻是我不能一直陪著你。”
我很想罵他,罵他背信棄義,罵他下賤,可是我不能。就像他說的,沒有一個人會陪我到永遠。
“麻哥,”我擦了擦眼淚,“你不想報仇了嗎?”
他摸了摸我的頭,“彆想這麼多,好好活著。其他的我來。”
“我已經長大了,我……”
“南城,你是人。不可能為妖複仇,明白嗎?人就應該是正派的,而妖不是……”
我大哭起來,我明白了……從我踏出落淵山的時候,這個世界就一直在告訴我,人妖有彆。
殺了大熊他們的,是這個世界的名門正派,而我,是名門正派。
鳴沙走了,我以為他會回頭,我以為他會覺得不舍,會覺得心疼,可是他就那麼乾脆利落的轉身了,連頭也沒回。
我隻能在他的身後呢喃,“記得回來看看我……”
我終究隻能是一個人了,沒有人會陪我到永遠。
我知道十方門的門主被殺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高興的,隨之而來的是恐懼。
我怕鳴沙也跟著死在了那裡。
他真的死在了那裡,那個門主緊緊的抱著他,他的胸口處有幾根赤紅的狐狸毛。手裡握著的匕首深深的插入了門主的胸膛。他死的時候,在笑。
從他死的那天起,我成了一個真正的斬妖除魔的人。因為我要知道為什麼?
我殺了很多妖怪,可是我終究沒有殺了那隻狐狸。
她說,如果我殺了她,我就再也不可能知道真像了……
我變得和師傅好像……
執著於真像,可是又不是敢真正的揭穿真像。
我們多可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