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骸之墟!
陳曉潔已經不記得這是自己失眠的第幾個夜晚了。
淩晨三點,陳曉潔還瞪大著眼睛,愣愣地看著天花板,用目光把吊燈的輪廓一遍一遍地勾勒著。屋子裡安靜得可怕,除了秒針漸次掃過的滴答聲之外,就隻能聽見王勇粗礪而均勻的呼吸聲。陳曉潔彆過了臉,看了眼身旁熟睡的丈夫,奶白色的月光透過窗戶,一筆筆塗抹在王勇筆直的鼻梁上,長長的睫毛上,更襯出了他輪廓分明的五官。
結婚三年以來,王勇的樣子一直都沒有變過,就像是時間在王勇的麵前停住了腳步,神奇的魔法在王勇身上失去了作用一樣。相反,自己卻在歲月的侵蝕下變得麵目全非,等到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洶湧的洪流早已把她帶離了原地。鬆垮的肚子和日漸稀少的頭發就像是兩條鎖鏈一樣緊緊纏住了她,並且越勒越緊,叫她無法呼吸,也把她從王勇的身邊越拉越遠。然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也許當時大家說的是對的,像王勇這麼優秀的一個男人,怎麼可能甘願守著自己這個平凡的女人過一輩子呢?
到快接近六點的時候,陳曉潔趕緊閉上了眼睛,假裝睡著了。因為王勇每天都會在六點準時起床,然後刷牙,洗臉,給陳曉潔和自己準備早餐。王勇準備的早餐很簡單,卻很用心一杯溫熱的純牛奶,還有一片夾著火腿和蔬菜的三明治,有時是番茄,有時是生菜。他沒辦法去做那些考究又費時間的複雜的早餐,因為到六點半的時候,他就必須出門去趕上班的地鐵了。出門之前,他都會用一個淺淺的吻把陳曉潔叫醒,提醒她牛奶要在冷掉之前喝完。
陳曉潔沒有工作,兩年前陳曉潔懷孕的時候,王勇就堅持讓陳曉潔辭職回家,安心待產了。不過後來陳曉潔的身體出了點狀況,孩子沒了,王勇也一直沒有再讓陳曉潔出去工作。還好王勇的工資很高,養活兩個人完全是綽綽有餘的。
王勇出門之後,陳曉潔通常會繼續睡到八點再起來。牛奶這個時候早就已經冷掉了,有時她會重新熱一熱喝掉,但是大部分的時間裡,她都會拿那杯冷掉的牛奶去澆種在陽台上的植物。至於三明治,她是從來不吃的,她也一直沒有告訴過王勇自己不喜歡吃三明治。
不過現在,陳曉潔再沒辦法睡著了。她坐了起來,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和拇指把床上掉落的頭發一根根撚了起來,嘴裡念念有詞地數著“一根,兩根,三根”等數到兩百多根的時候,陳曉潔開始陷入絕望了,她無力地把頭發團成了一個小球,緊緊攥在了拳心裡。
陳曉潔也不記得自己是因為失眠才掉的頭發,還是掉了頭發之後失的眠。她隻記得每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她都會小心翼翼地把頭發撚起來,一根一根地數著。一開始還是比較少,隻有四五十根,可後麵卻越掉越多,每天都至少要掉上百根頭發。有一天早上,陳曉潔一如既往數著床上掉落的頭發,當她數到第一百二十五根的時候,她突然發現了一根不屬於自己的頭發,那根頭發很長,是深棕色的。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陳曉潔看了一眼,是南城打來的。也是,除了南城,還有誰會給自己打電話呢?陳曉潔才按下通話鍵,南城那邊扯著嗓子大聲說話的聲音已經傳過來了“什麼?你說王勇出軌了?什麼時候的事?”
電話才掛了沒多久,南城就風風火火地趕到陳曉潔家了。陳曉潔打開門,發現南城又換了一個新造型,原本栗色的頭發被染成了亮眼的紫色,燙成波浪的發梢也被剪短拉直了,服帖地垂到她的肩膀上。
南城嘴裡喘著氣,眼裡冒著火,倒好像出軌的人是她的老公一樣,一進門就扯開嗓子喊了起來“王勇人呢?給老娘出來,把話給我說清楚了!”
陳曉潔費了好大的勁,才一把將南城按在了沙發上“王勇去上班了,這會兒不在家裡。”陳曉潔麵色如常,語氣平靜,一點看不出有什麼異常的地方。南城看著陳曉潔,表情有些詫異“我說陳曉潔,你怎麼還這麼冷靜啊,現在是你老公出軌了,在外麵養彆的女人,你怎麼還跟個沒事兒人似的呀。你不生氣麼?你不著急麼?”
說來也真的可笑,在陳曉潔知道王勇出軌的那個瞬間,她的第一反應不是生氣,也沒有著急,而是如釋重負,就好像她早就等待了很久的一個消息終於確認一樣。
陳曉潔也坐了下來,悠悠地回了一句“我有什麼好著急的。”聽到這話,南城被氣得差點要抓狂,她衝著陳曉潔的耳朵咆哮了起來“我說陳曉潔,我的陸大姐,你是傻了還是瘋了?老公出軌都沒什麼好急那還有什麼事能讓你著急?你想想,每天跟你一起睡覺的男人,在外麵摟著彆的女人,說著以前跟你說過的甜言蜜語,你不覺得惡心嗎?”南城的話像是一根針,在陳曉潔已經麻木的心上輕輕紮了一下,陳曉潔久違地感到一陣隱隱的心疼,可她還是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看著一言不發的陳曉潔,南城也知道再多說什麼都是無益的。陳曉潔就是這樣的性格,隱忍,沉默,從來不會為自己爭取什麼。南城問她“你知道是誰嗎?那個女人?”陳曉潔隻是搖搖頭,輕聲回答道“我怎麼會知道呢?”南城繼續問她“那你是怎麼發現王勇出軌的?”陳曉潔側著腦袋想了一想,片刻後才回答道“應該是我的直覺吧。”
聽完陳曉潔的回答,南城也沉默了。這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就是這樣難以解釋,比如百慕大,比如金字塔,比如女人的直覺。南城不由得想起自己一年前發現老公出軌的時候,當時她也是毫無征兆地突然就起了疑心,然後在偷偷翻老公手機裡聊天記錄的時候,發現了那個令她作嘔的女人。
南城把頭仰了過去,讓半邊的身子深陷進沙發裡,她不敢相信連王勇這樣大家公認的好男人都會出軌,她不由得陷入了回憶,回想起當年大學的時候,她是怎麼見證王勇和陳曉潔之間的愛情故事的。
王勇是個帥哥,這是大學軍訓的第一天,所有女生
達成的共識。王勇的個子很高,大約有一米八的樣子,剛來的時候,他梳了一個像賭神那樣的大背頭,但因為頭發太厚,老是戴不好軍訓的帽子,就被教官勒令剪了個三毫米的短寸。
那個時候,王勇是很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每天軍訓的時候,都會有一群學姐慕名跑來,看這個傳說中帥氣的學弟。王勇的性格也像他的名字一樣,樂觀,外向。他跟周圍所有人的關係都很好,理所應當地,他成了班級裡最中心的人物。
與之對應的,當時的陳曉潔,平凡得隻能用樸素來形容。她本來就不是那種相貌討好的類型,再加上不會化妝,扔到人堆裡,你甚至都不會想多看她一眼。沉默內向的性格也像一堵堅硬的牆,把她隔絕於眾人之外,不管怎麼看,陳曉潔和王勇都是兩個世界的人,就像兩條永遠不會相交的平行線。但感情不像幾何數學那樣可以用嚴密的邏輯解釋,集所有寵愛於一身的王勇就是莫名其妙,一見鐘情地愛上了陳曉潔。
王勇牽著陳曉潔的手一起來教室上課的時候,所有的人都驚呆了,等大家認出被王勇牽著手的那個幸運女孩是平凡的陳曉潔,那些羨慕的眼光又都變成了嫉妒和不解。就像童話故事裡,王子一定是和公主在一起的,王勇就是王子,但陳曉潔肯定不是公主。
女孩的嫉妒心,是比尖刀,比毒藥還要可怕百倍的存在。大家開始在背地裡議論紛紛,沒過多久,各種不堪入耳,離奇荒誕的流言也像春日裡破土而出的種子,紛紛滋長出來了。
有些人說陳曉潔表麵上看起來單純,其實私生活非常的亂,王勇是被她用最無恥的手段拿下的;也有人說王勇隻是因為跟彆人打賭輸了,才會接受懲罰,追求平凡的陳曉潔,過不了幾天,王勇就會把陳曉潔狠狠地甩掉;甚至還有人說陳曉潔為王勇打掉了孩子,還言之鑿鑿地說出某月某日在某家醫院見到了陳曉潔。
陳曉潔是木訥的,是軟弱的,麵對這種種的流言,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委屈的她隻有跟舍友,同時也是大學裡唯一的朋友南城哭訴。南城是一個性格颯爽,雷厲風行的女孩子,她能跟陳曉潔成為好朋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們兩個人互補的性格,在彼此的身上看到了吸引對方的不一樣的東西。
陳曉潔的軟弱總能激發南城內心深處的保護欲,不知何時,她早已成為南城心中最柔軟的,最潔白的月光。南城警告了那些喜歡在背地說閒話的女孩子,然後她找到了王勇,告訴王勇既然你喜歡陳曉潔,就要保護她,不能讓自己的女人受到傷害。這時的王勇才意識到自己的粗心,讓陳曉潔承受著多麼大的壓力。
王勇開始刻意跟其他的女孩子保持距離,隻對陳曉潔一個人笑,他知道隻有這樣才能給陳曉潔她想要的安全感。
陳曉潔愛王勇,愛得十分卑微。她從來沒有跟王勇說過一個“不”字,因為她覺得自己沒有這個資格。所以當王勇問她喜不喜歡純牛奶和三明治的時候,她才會眯著眼睛笑著說喜歡。王勇越是對她好,她就越加痛恨自己的普通。、
她知道王勇的優秀,也曾經裝作半開玩笑地跟王勇說過“你這麼優秀,為什麼不去找一個能配得上你的更好的女孩子呢?”那是王勇唯一一次衝陳曉潔發火,他告訴陳曉潔,在他心裡,沒有哪個女孩能比陳曉潔更好。
南城一直都覺得陳曉潔愛得太累了,在感情的世界裡麵,沒有誰會比誰更加優秀,更不應該存在那麼多唯唯諾諾的遷就。可後來她自己的婚姻卻先出現了問題,於是她開始懷疑自己,想從陳曉潔和王勇的婚姻中找到答案。隻是沒想到,最後他們兩人也走上了自己曾走過的老路。
不知誰家的貓叫了一聲,把南城從沉思中艱難地抽離了出來。
南城問陳曉潔“你打算怎麼辦?假裝不知道,繼續和王勇過下去,還是現在就跟王勇攤牌,把一切都跟他說清楚?”話才說完,她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正在問的這個人是從來沒有主見,隻會慌亂問自己應該怎麼辦的陳曉潔。她正要繼續開口,哪知道陳曉潔馬上就說出了那兩個字“離婚。”
南城心裡一驚,她轉過頭詫異地看著陳曉潔,沒想到陳曉潔竟說得如此決絕。
禮拜天的時候,陽光很好,王勇本來想約陳曉潔出去看電影的,可陳曉潔推說身體有點不舒服,隻想在家躺著,於是隻得作罷。王勇是個坐不住的人,既然在家無事,索性拿起拖把,在家裡搞起了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