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空濛,水軟山溫,熒熒光點從幽深的林中泛起,千點熒光,萬籟俱寂。
月光照在陡峭的山崖上,隨著泛白的露珠肆意滾動,活潑無比。
一人束冠發,坐雲端,飲苦酒,思故人,獨悵然。
回眸轉眼,滄海桑田,滿目孤寂,對飲無人。
他輕歎一聲,斂了一身霜色,孤身坐於看台,鶴發微揚,偶影獨遊,頗具幾分仙人之姿。
抬手握了一把山間浮雲,除了一掌孤寒,什麼也沒抓住。
他眉眼間卻平靜的像是一潭溫水,波瀾不驚,流轉不移。
像是,經年之久的仙露清泉,經過時間的滌蕩,失了華光,彙入眾流,默默不語。
“哈哈,賀參軍一人在此飲酒,好不寂寞,怎麼不叫上兄弟作陪?”
一絡腮胡子大漢健步走來,瞬間打破了山間的平靜。
他看著獨酌的人,挑了挑濃黑的眉毛,朗聲開口。
賀衍微微笑了笑,拿過一隻空碗將酒添滿,抬手遞了過去,“我不叫,你不也來了?”
“隔著滿山密林,都聞到你壇裡的酒香,不想來都不行!”
老方接過他遞來的酒碗,仰頭一飲而儘,抬手擦了一下嘴角的酒漬,大歎一聲,“夠烈!好酒!”
隨後抬眼看向青衣白發之人,抬手撓了撓腦袋,嘿嘿笑了起來,憨厚十足。
“賀參軍,不是我說你,你可真不配這烈酒,還有這酒碗。”
賀衍拿起酒碗喝了一口,聞言,微微挑眉,“何出此言?”
“你看,你說話都如此斯文,當把玉盞配瓊漿,用碗喝酒,那是我們這種糙漢該乾的事!”
賀衍抬手晃了晃碗裡的酒,眸光平靜,輕笑著開口,“我第一次與人飲酒,便是用碗,而第一次飲的酒,便是烈酒,烈酒配碗,痛快至極。”
老方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穿破層雲,順著山腰傳遠。
“沒想到你們鐘鼎之家的子弟也能如此豪氣,來,用碗走一個!”
賀衍拿起酒碗與他碰了一下,隨後一飲而儘,彎唇笑了笑。
年少時,不所謂不豪氣,有一分孤勇,便能獨登九州。
打馬過荒川,登崖且吟嘯,三分自恣肆,七分醉逍遙。
那時,好似沒醉過,沒輸過,沒怕過。
與陳規相悖,與世俗相較,鬥酒十千,醉馬長遊,不敗年少。
他微微一怔,烈酒入喉,竟能感覺到死寂已久的胸膛泛起一絲灼熱。
原是,心中還留有年少時的餘溫。
可那餘溫太微太小,已然無法點燃心火,不過流星一刹,提醒著,他也曾滾燙過。
月華影轉,星河明淡,看台四處散著酒壇,連山風也染了幾分薄醉,肆意亂舞,吹散流嵐。
老方靠在欄杆上,吹著夜風,短衫微揚,喃喃開口,“賀參軍,你真要一輩子守在這裡?”
賀衍眼眸半闔,支著額角,散亂的坐在軟墊上,白發飄揚,恍若謫仙。
聞言,他頭也不抬的開口,“一輩子而已,不過轉瞬即逝。”
老方轉頭看他一眼,目光深沉,歎息一聲,“你的將軍當真值得你將後半生的年華空度,獨守青山?”
賀衍閉著眼睛笑了笑,青衣飄搖,輕歎一聲,“我隨我心,又何來的值與不值。”
隨後他抬眸看著靠在欄杆上飲酒的人,嘴角扯出一抹淺笑,“你後悔來這裡了?”
老方嘿嘿一笑,眼中有情緒一閃而過,“我的將軍可不比賀參軍的將軍,他可什麼都沒給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