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營中大多數吏士才睡醒。
中壘營駐屯區域,張定也揉著惺忪睡眼走出營房。
見各隊百人督正指揮吏士修繕營房,強梁塬軍營是黃土板築而成,營房成排而立。
為了節省工時和避風保暖,這些營房普遍低矮。
鐘繇治軍是五百人一個小營區;己方是七百多人一個小營區。
現在正打通道路,重新板築土牆;小營區內部,每個百人隊又有自己的區域,都需要更改通道。
張定見不需要自己參與什麼,就提著頭盔走向中軍大旗所在。
這裡本來是鐘繇的點兵台,是一座土木板築而成的土樓。
張定直入土樓,順著原木台階登上樓頂,就見黑熊正在這裡烤牛肉吃:“渠帥?”
聽到他上樓腳步聲時,黑熊就讓親兵拿來了碗筷和皮草墊子:“昨晚行軍傷了兩頭牛,快吃些。”
張定皺眉,他隻聽說馬腿壞了無法救治,牛恢複能力強,怎麼一宰就兩頭?
何況他走來路上,也遇到幾個軍吏,交流了信息。
知道要渡河去吃頓好的,怎麼反倒殺自己的牛?
帶著疑惑落座,黑熊解釋說:“對麵李堪想在宴席上動手,這飯不吃也罷。我已經抽調各隊精銳甲士三百人,牛肉也分給他們享用。我渡河後,中壘營和鷹擊營立刻開始休整,讓吏士飽餐。”
張定夾著牛肉片放三足小圓鼎裡煎烤,油脂滋啦啦冒煙:“渠帥是要襲擊黃白城?”
“嗯,這件事情劉曄、鐘繇還不知情。”
黑熊夾出炙烤略乾焦的肉片,蘸了蘸韭花醬,先咬一口麥餅,才把肉片送服口中,咀嚼。
張定詢問:“渠帥要多少人?夫人是否同行?”
為避免最壞的事情發生,己方主力在臨晉,另外一支主力是甘寧,也在東部。
如果劉曄、鐘繇、陳震一起聯合,那也有反打的機會。
但隻要迅速打掉李堪,吃李堪的遺產,那鐘繇依舊是好盟友,劉曄也是可靠的鎮北軍師,陳震亦然。
“她留下,青州兵不會服你,若有變動,她能拿我的長麾調動青州兵。郭泰這個人,不敢得罪她。”
黑熊飲一口茶水,從容講述:“營中車騎,你為我挑選二百騎士,還有足夠運輸一隊甲兵的馬車。二百騎士一人兩馬,馬車配屬一隊駕車、控弩的輕兵。四百人過一些,我破黃白城後,會單騎快馬返回。”
張定默默記憶時,黑熊放下茶碗將一片木牘遞給他:“這是調兵軍書,吃好了去安排。餘下的車騎士兵,你要用他們巡遊臨晉近郊和遠郊,協助郭泰收編李堪的部曲。”
論收編、整合人力資源,郭泰這些人才是專業的。
這還涉及抄家、財物、鎧甲、器械等等物資的入庫,青州兵本就有這方麵的傳統在。
把這種事情交給郭泰來做,可以保證張定的純粹。
張定吹了吹烤好的肉片,也夾著去蘸淺碟裡的韭花醬,咀嚼吞服後:“這麼說,渠帥明日午間能回來?”
“嗯,我就顧慮兩點,第一是北麵的侯選輕兵疾馳來救援李堪;若知李堪敗亡,侯選兔死狐悲,難免生出爭奪、兼並李堪部眾之心。如同侯選兵馬抵達,不要接戰,退守城池即可。”
“還有就是馬超,這人走蒲阪津去了河東,也有可能從蒲阪帶著河東兵殺回來。也是一樣,伱派遣斥候警惕,若有敵情,入城監守。”
“是,仆明白。”
張定點著頭:“不論如何,若無渠帥調令,仆隻守臨晉不失,會保全李堪部曲,不使離散。”
見黑熊點頭,張定抬筷子去挑選盤子裡的肉片,頭也不抬就問:“那營中馬夫該如何安排?”
“你看著安排,這種事情以後不要問。人交給你,等掃平關中後,你再還給我就行了。”
黑熊語氣如常,又怕張定聽不明白:“等回師藍田後,我會清剿武關道山匪賊寇,隨後軍馬入山穀過冬。我會擇地設立幾座馬場,除了馬場還有林場之類。找個小林場,讓他去當場長。”
“是,仆明白了。”
張定始終沒有抬頭,他不準備深究其中的故事。
他早就認出了黑雲,是下邳附近他單獨指揮運船時拖曳的那個流亡民戶。
但黑雲明顯沒認出他,那時候他站在高處俯視看過幾眼,沒有發生過交流。
黑熊繼續烤肉,快吃飽時對張定說:“我聽臨晉令韓琦說這個李堪頗好女色,城中蓄有許多女子。我解救她們後,難免會有無家可歸的人。我稍後會請托夫人,讓她為你物色。你若是不嫌棄,就選兩位做妾室吧。”
張定皺眉:“不敢嫌棄,隻是如今正是渠帥立業之際,仆不敢分心。”
“不要推辭,也不要嫌棄,你我亂世中人哪裡又有什麼好選擇?快快生育孩子,未來征討關東時,不能依靠老人,要看後人。”
黑熊說著,見張定若有所思,就說:“當代人甚苦,我不忍心役使他們。統一天下的大事,應該交給下一代人。”
也隻有下一代的關中人,才能秋風掃落葉那樣掃滅漢室各路軍閥。
張定三十五歲,哪怕休養二十年,他依舊春秋鼎盛,不愁沒有功勳。
何況這段時間下來,張定對自己定位的很清楚,就如漢高祖那句‘功狗’一樣,己方太多的人就是功狗。
他也不例外,若無之前的際遇,他一輩子撐死也就當個百人督。
老老實實做好渠帥吩咐的事情,比什麼都重要。
他是中壘營的營督,兼管鷹擊騎士營;下一輪整編關中群帥部曲時,他就是中軍校尉。
中軍校尉不需要考慮太多的事情,做好分內之事即可。
留張定繼續吃,黑熊掏出手巾擦拭嘴唇油跡後,順著木梯台階下樓,來到附近的營房。
這裡一百女兵穿戴皮甲皮盔,外罩原色白底紅邊號服,肩上披掛青巾;也都佩戴藤編圓形麵具。
鎧甲、號衣裝飾下,一個個看著身形臃腫。
但大半女兵的身形撐不起皮甲,看著鬆垮垮的。
黑熊徑直穿過女兵的崗哨進入屋舍,剛進來就聽到甄宓撥打算盤的聲響。
走近了就見甄宓正統計核算什麼,見到他進來,甄宓捉筆記錄一些,又取出手巾蓋住算盤。
才起身來迎:“郎君?”
“我要去對岸,你做好接收臨晉城的準備。不要束手束腳,下麵那些人都在看著你。”
黑熊從牆壁上取下佩劍掛在腰上,幾個隨行而來的親兵去取鐘繇所贈的一領青錦繡花襦鎧,黑熊抬手阻止:“取皮甲,外穿錦袍,取那套鐘繇贈送的褐色黑獸紋袍子。”
親兵們放下襦鎧部件,將貼身的皮甲取來,還分出兩人去取黑熊口裡的褐色袍子。
今天肯定要見血,沒必要弄臟自己的衣服。
現在他日常穿戴的衣物、頭巾、冠帽,都是甄宓為他縫製的。
黑熊繼續對甄宓說:“不要怕殺人,臨晉城內凡是李堪所有的,便是我的。誰敢阻撓,你放手去殺。張定會幫你,你的女兵也能殺人。稍後我見郭泰時,也會囑咐郭泰。”
“郎君是擔憂臨晉縣令搶奪部曲?”
“何止是部曲,兩岸水田、莊園屋棟、牛馬牲畜什麼的,他都想收歸國家所有。”
“我不好直接殺他,等他出手了,才能殺。”
不能亂殺,要劃出一條生命線,越過這條線的人必須死。
隻有這樣,才能有效警告其他人。
用舌頭反複再三申明、警告,說的越多越沒意義;直接砍掉一個重量級的腦袋,比什麼都好用。
韓琦不僅僅是鐘繇委任、朝廷認可的臨晉令,還是自己許諾的左輔都尉。
從份量上來說,勉強滿足殺猴儆雞的需求。
朝夕相處以來,甄宓可以確定黑熊是真想殺韓琦。
她沒有追問其他原因,就說:“那郎君早去早歸。”
“嗯,我稍後會囑咐郭泰,讓他準備一粗一細南北兩道狼煙。明日若是凶險,就升起狼煙,不要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