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潼關並不險峻,也不高大。
算起來隻是山腳下的一座關城,整體規模還不如尋常縣邑;但勝在牆壘高峻、寬厚。
潼關隻是一座關城,不是銜接山勢、黃河水岸、類似長城的雄關。
潼關北麵距離黃河岸邊,還有一裡多的平地。
黃河衝刷,這些平地也會偶爾坍塌一部分。
但泥沙淤積,有時候又會重新堆疊泥沙,形成脆弱的河岸沙土堤。
正是因為河岸線時常變動,黃河洪峰時河水漫延侵蝕之故,潼關是緊貼著南麵山腳修築。
鐘繇車隊向西而行,半路上就遇到一夥結隊潰逃的潼關守兵。
遠遠見了,這夥剃了頭發,沒有鎧甲兵器,隻穿著守軍號衣的潰兵繞道就跑,不敢與鐘繇接觸。
隨著漸漸靠近潼關,路麵上不時有結伴而行的民眾,其中男子一概被剃發。
鐘繇攔住詢問,才知道這些人都是弘農籍貫,拿出了證明身份的符節,才被駐守潼關的甘寧放行。
也不能平白放行,收繳財物、兵器、牲畜後,男子一概剃發。
這種苛刻條件本就是一種篩選,剃發而走的人,強留著遲早是隱患。
天色將暗的時候,鐘繇車隊打著火把向潼關靠近。
潼關雄壯的城樓處,甘寧斜倚樓柱眺望黃河,略略走神。
自輕易攻取潼關後,甘寧就陷入一種奇妙的思索狀態。
他人生中過去絕大多數時間裡,壓根就沒想過有朝一日能率兵來到關中。
就像在二十四歲以前,他沒想過自己會離開益州一樣。
“校尉,東麵來了一支車隊,請求入關城。”
守門軍吏來通報,甘寧才回神,離開樓柱到女牆處,低頭就見十幾束火把,大概有五輛馬車。
“奇怪。”
嘟囔一聲,甘寧喝問:“來者何人!”
楊光驅馬上前,仰頭呼喊:“司隸校尉至此,欲見虎牙將軍!我乃主簿,弘農楊光!”
“等著。”
甘寧側頭囑咐身邊軍吏:“開門,去當麵看看。”
城樓附近休息的士兵此刻也動作起來,紛紛聚集到女牆附近,張弓扣箭,還有二十幾張強弩。
關門緩緩開啟一條隙縫,軍吏引著十幾名甲士持火把上前,檢查楊光等人的隨身印信後,對著甘寧呼喊:“校尉,是司隸校尉!”
其他甲士也檢查了車輛,確認沒有藏人。
甘寧蹙眉,想不明白鐘繇想要乾什麼,他身邊也沒有能辨認鐘繇的。
想了又想,對聞訊趕來的一些軍吏說:“我不知城下持司隸校尉印信的究竟是何人,但渠帥使我守潼關,此處斷不能有失。”
“校尉的意思是不讓入城?”
現在城門就開了個隙縫,想要馬車通行,就要全部打開。
甘寧聽了卻是搖頭:“不是這,我不想接觸這位司隸校尉。派一隊兵護送他們去新豐。”
“喏。”
本想派遣快馬通報的,可夜裡並不安全,甘寧不想冒風險。
等到明天,采伐樹木,在關城北麵開挖壕溝,紮立柵欄;等做完這些,就能截斷夜間人口流動。
現在肯定有人乘夜帶著包裹、家人向弘農跑,黑熊不想殺人,甘寧也不想殺人。
殺戮、抓捕逃亡的人口,隻會增長恐怖氣氛,導致更多的民眾逃亡。
何況兵力寶貴,士兵的體力更是寶貴。
隨著甘寧做出決斷,選了一支五十人的混編步兵,配發了三輛攜帶物資的車輛,以及五名騎兵後出城,將護送鐘繇前往新豐。
鐘繇連一口水米都沒吃上,就這樣再次向西前進。
行走十幾裡,主簿楊光長歎一口氣,對車內鐘繇說:“明公,恕我不能遠行。”
“能護衛至此,朗台也是儘心儘力了。還有諸位,忠孝難以兩全,可自行離去。”
鐘繇聲音清朗:“隻是虎牙將軍驍猛,還望歸去後,修身養性靜觀時局變化,莫要爭一時之利為賊所惑。”
“是,謹遵明公教誨。”
楊光下馬,將騎矛釘在沙土地麵,對著鐘繇車輛下跪頓首:“明公珍重。”
又有一些官吏、衛士出列,不敢言語,隻是拄著矛戟跪在邊上。
鐘繇始終沒有出車門,見車外再無舉動,就對車夫說:“走吧。”
“是。”
車夫抖動韁繩,馬匹邁步,車軲轆摩擦聲響,載著鐘繇前進。
甘寧派遣的五十人跟在車隊後方,五名騎士則在車隊前麵探路,都舉著火把。
早早示意,讓路上的民眾早早躲避,避免不必要的衝突。
京兆人口逃亡的隻是少部分,這少部分要麼是去山裡躲避,要麼籍貫在外地,絕大多數人還在觀望。
新豐城,太陽升起不久,杜畿正參加一場簡陋的葬禮。
他情緒很複雜,昨夜向東騎馬逃亡的小隊伍被呂布殲滅,混在其中被層層保護的京兆尹張時也一同被殺。
現在張時的屬吏正在操辦這場葬禮,屬吏、門生參與守孝也符合如今的風氣潮流。
可杜畿很是糾結,從年齡和交情、資曆上來說,他跟張時是老朋友;可從官位身份上來說,他是張時的故吏。
所以,杜畿有理由為張時披麻守孝。
這隻是小事,昨晚他實在是太幸運了,奉命去接觸馬超,所以走北門,保住了頭發和命。
快馬從東門突圍的張時丟腦袋,守城的張既丟頭發。
保住了頭發和頭,現在穿麻衣守孝,真的隻是小事。
杜畿肚子咕咕叫時,幾名甲士來到簡陋靈堂:“京兆尹功曹杜畿何在?”
“某在。”
杜畿腳步虛軟,出門去見來人:“諸位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