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傘蓋牛車再次啟程,黑熊背靠車廂盤腿而坐,左手撫著一側趴臥的大白鵝。
斜對麵是袁渙,袁渙閉目假寐,並無主動交談的興趣。
隻是黑熊閉上眼睛,就想起了蔡貞姬抱著小侄兒那怯懦的麵容。
大概這樣的蔡貞姬,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無關乎容貌家世,僅僅隻是生活際遇與對方的心態。
這亂世之中可憐的女人、男人數不儘數,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
所以貧家怯懦少女,也非真的怯懦,這隻是一種適合生存的處世態度,怯懦背後是狡猾,狡猾之後是殘酷。
這個世道再亂,也不會有人喪心病狂去殺害蔡邕的孤女。
蔡氏族人與附近鄉親再窮困,也會竭力救濟蔡貞姬姑侄,這是公義所在。
蔡貞姬就生活在這樣一個十分安全的環境裡,這種安全與秩序環境裡生活的少女有一種讓他熟悉、心安的天真、蠢萌。
車軸摩擦作響,良久之後駕車仆從開口:“袁公,再有三裡路就能到高家莊園。”
“嗯,直接去吧。”
袁渙高聲囑咐,才看黑熊,問:“足下去高家所為何事?”
“祭拜高順。”
“足下與高順有舊?”
“我的護衛與高順有舊。”
黑熊反問:“袁君,可想要自由之身?”
“自是想要的,足下冒險挾持袁某欲投河北,又怎會輕易放棄?”
袁渙說著笑了笑:“易地而處,既已得手,袁某不會讓步。”
“把你綁去河北,你顧忌家人安危,必然不肯獻策出力。總不能讓你去種地捕魚,隻能清養,這會浪費河北的米。”
“正所謂投石問路,袁紹這人眼界頗高,我需要袁君這樣盛名在外又才器卓群的敲門石。”
“就是要釋放袁君,也不是現在,肉票將軍就是前車之鑒。”
黑熊說著忍不住做笑,袁渙也是嗬嗬輕笑,大概也能聽出來肉票將軍指的就是夏侯惇。
當時夏侯惇巡視軍營,被幾個新編訓的賊寇劫持索要物資想要離開軍營,這些人根本不知道劫持的是主將夏侯惇。
隨後夏侯惇的護軍韓浩命令士兵遵奉漢律,不要顧及人質要連著賊人一起砍殺,才把賊人嚇住,棄械求饒後被悉數斬首。
破呂布後,朝廷也調查明白當初真相,辟謠宣傳說是呂布派人詐降企圖劫持夏侯元讓將軍,絕不是什麼收編賊兵臨時起意。
斂笑,黑熊就說:“我這人出身卑微,說話也沒人聽。所以想請袁君書寫一道書狀,向袁紹提議聯合劉玄德、劉景升。據我所知,孫曹和睦,曹操向北,孫權向西,有二分天下之勢。”
二分天下。
袁渙聽著麵露詫異之色,認真打量黑熊。
斷定這小子出身不高,因為從去年開始已經形成了明確的兩個對抗陣營。
收斂笑意,凝視黑熊:“足下亦欲為何?”
“我隻想尋一處淨土,奈何曹操律法如漁網,治下庶民難得安寧,富庶之家更是難逃。若河北能安身我就選擇河北,若不能,我想去荊州。”
“希望袁君在書狀中描述此事,我實與孫曹有仇,願引領船隊繞青徐海路,經長江跨荊揚直入襄陽,將袁紹使者送到劉表處。”
“聽說曹操遣鐘繇經營關中頗有效果,關中如似臂膀,哪能放任?今曹操大軍屯陳留,有顧望四方應時而動,後發製人之意。既然曹操求戰,不妨出兵河東。攻下河東,則關中破裂,鐘繇自難立足。”
“曹操不分兵救援,則失關隴之眾;若分兵,那他現在所蓄之勢自解。”
這些是黑熊回憶三國演義推算出來的破解辦法,馬騰、韓遂還在壯年,是不會輕易雌伏的。
他們將涼州禍禍的空無人煙實在養不活軍隊,隻能遷入關中。
關中諸將與司隸校尉鐘繇保持和睦,不是敬畏順從鐘繇,隻是大家各取所需,想穩定發展、生活罷了。
一旦有更好的機會,或有危及目前地位的事情發生,這些人一定會跟鐘繇翻臉。
雖然現在民間傳言鐘繇重修了長安城,很多避難出逃的關中人陸續返鄉……可這新長安城應該沒什麼用。
否則未來馬超、曹操之間的決戰就不該是潼關、渭南之戰;能爆發潼關之戰,說明曹操大軍抵達前,馬超已經拿下了長安城,驅散、瓦解了鐘繇勢力。
現在的袁紹依舊是大將軍錄尚書事,人家大將軍幕府發出的委任書狀性質與尚書台發布的詔書性質類似。
伱認同,那大將軍幕府的委任命令法律效應等同於尚書台詔書。
隻要袁紹舍得,給馬騰、韓遂各弄個重量級官位,鐘繇自己就乾不下去了。
袁渙聽了收斂笑容,思索片刻,凝聲拒絕:“此亂國之策也,我受你劫持去鄴城,曹公不會害我家人,反而不失慰問。可如果為你書寫這書狀,我縱然留下,滿門上下雞犬難留。”
“你的意思是說鄴城有曹操的耳目,還在袁紹側近?”
黑熊反問,見袁渙厲目相視不複溫和之色,於是就說:“既然曹操不會殺你家人,那就隨我去河北吧。至於袁紹聽不聽我的,我也不甚在意。”
見黑熊目中無人直呼姓名,袁渙就問:“你就不怕死麼?”
“難道怕死,曹操就不會殺我?”
黑熊又是反問,隨即說:“我已被曹操殺死一次,又怎麼會怕第二次?”
“此言何意?”
“你自己想吧,我又不是你的師長,你也不是我的門生弟子,沒必要為你解答疑惑。”
黑熊說著閉上眼睛假寐:“世上最昂貴的就是知識。袁紹需要一個棄暗投明的梁國相,也需要一個大義滅親的孫謙。”
“他隻是病了,又不是死了。未來形勢變化,誰又能說得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