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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三十一)(1 / 1)

兒女家國!

31

辛亥革命前夕,福齡是廣東四會縣知縣,他在任時,因為操勞縣政,落下不少病,尤其是胃病,胃疾嚴重時,深夜嘔血,即使如此,也依然沒有絲毫懈怠,他興辦教育,廣薦人才,重修水利,上任兩年,百姓無不愛戴稱頌,“年輕有為,公正和慧,勤慎廉明,樹人之仁,複見青天”,這些都是百姓給他的讚譽,上至八十老叟,下至八歲小童,都知道他的政德。

福齡的為官之德,深受祖宗的熏陶和教誨,他啊,不僅受到了勤政愛民、公正和慧的熏陶,同樣也受忠不違君、臣心如水的熏陶,在他心裡,“忠”字當頭,那是一等一的大事,甚至,“忠”字“當頭”都不足以形容他了,福齡的世界裡,“忠”可以君臨一切,什麼“孝”、“義”、“仁”,這些隻不過都是“忠”的仆從,他可以移孝作忠、移義作忠、移仁作忠,一切都是為“忠”而服務的。

天意弄人,時間走到了辛亥年前夜,福齡的忠路也快走到頭了。那是他在任的第三年,風起雲湧的革命席卷而來,福齡始終在為幼小的宣統皇帝擔憂,他想“這次叛亂鬨得不小,這些謀反的,都是公費留洋回來的洋學生,他們不思皇恩浩蕩,不思報效朝廷國家,反倒大逆不道作起亂來,朝廷再不設法應對,恐怕國本動搖啊,不過,朝廷是一定會解決叛亂的!曾經的太平天國怎麼樣?鬨得翻江倒海、震天動地,不照樣被蕩平了嗎?這不過是些洋學生,能鬨多大?還能鬨得過太平天國?”

一次偶然,福齡從家人口中得知,振青居然也在這個隊伍!他氣得肝膽欲碎“振青與這等人為伍!不會有好下場!”,誰知一語成讖,那是後來的事了。

當時,福齡還沒看得清楚這“叛亂”背後的深層原因與矛盾,曠古罕有的、巨大的革命浪潮就將他掀翻在地了。

在縣衙中,福齡得到消息,廣東各地的“武裝起義”聞風而動,大有燎原之勢,其中一小撮“叛軍”,也正成群結隊地向四會縣城奔來,福齡下令,立即關門閉城,組織所有的保甲團勇、馬步守兵在縣城內守備,可是,他調防的那些兵勇,基本都是一副邋邋遢遢、半生不死的樣子,福齡質問縣城把總道“你手下這些兵勇,個個少氣無力,怎麼能抵禦叛亂?”,把總為難道“這……知縣大人啊,這些兵加起來不過一百多人,聽說向這裡來的起義軍有四五百人呢……況且……各地都跟著起義獻城了,這改朝換代,也是大勢所趨,大家都隨波逐流嘛,咱們沒必要觸那個黴頭、碰那個釘子,我看,我們……也沒必要死撐了吧”

福齡大罵道“你食大清之祿,卻不儘人臣之事!有亂不平,有敵不禦!忠義何在!氣節何在!”,福齡罵得大義凜然,把總心裡卻鬱鬱難平,他想“裝他媽的什麼忠烈,大難臨頭時候,還不是一樣跪地討饒,這王八蛋要麼是不識時務,要麼是道貌岸然,管他他媽的是什麼,反正,老子可不能再跟他廝混下去,起義要趁早,說不定還有功無過!”

把總當即與手下兵勇密謀,將福齡五花大綁,押解到縣城東門口,大開城門,本來,他還想叫全城百姓都到東城門去夾道歡迎起義軍,可又一想,福齡在百姓裡威望那麼高,叫百姓來了,恐怕要多生枝節啊,於是,他率百十幾個兵勇在城門口相迎。

把總押解福齡時,福齡兀自破口大罵,到城門下了,仍不停,把總狠狠扇了福齡一巴掌,道“大道理老子是他媽說不過你的,你再敢罵,老子把你舌頭割下來!”

福齡雖然身體受製,可嘴上卻不屈不撓,花樣不重地數落把總和那幫兵勇,把總怒不可遏,心想“這幫他媽的臭文官,罵人時候也是咬文嚼字、不帶臟話,他不帶臟話,卻比那些臟話聽著更他媽來氣,不整治整治,不足以平我心頭之怒”,他隨即向手下兵勇吩咐道“給老子把他舌頭割下來!”,手下四五個兵勇上來按住福齡的腦袋,一人拿出匕首,要動手了,福齡緊咬著牙關,脖頸上青筋突起,麵目猙獰地瞪視著把總,忽有一兵勇從人群中衝出,對把總道“總爺,聽說起義軍最痛恨這些當官兒的,咱們捉了他獻給了起義軍,本來是大功一件了,割了舌頭,就彆扭了,您不如把他的舌頭留下來,讓他去罵起義軍,這不也顯得我們跟朝廷劃清界限了嘛?”這個兵勇的家庭,受到過玉知縣的幫扶,他這是想方設法報恩,搭救福齡呢。

把總撚著胡子一笑,道“對,你說的有道理!不過他剛才罵老子那麼長時間,不能輕易放過他,這麼著吧,給我斷他一條腿!“,那兵勇又欲勸阻,旁邊四五人已經行動起來,斷腿比割舌方便,很快,隨著福齡一聲慘叫,事情就辦成了,福齡的臉,倏然間變成了醬紫色。

及至起義軍進城,把總忙不迭地將福齡押送到起義軍麵前,起義軍的管帶叫張彪,管帶一營的起義軍,人稱之張管帶。

把總哈腰說道“管帶大人,這就是縣衙那個狗官,冥頑不靈!總說咱們起義軍壞話,還糾集我們和起義軍作對,如何發落他才是?全聽您的!”

張虎道“我素來聽說,玉知縣是個仁慈的好官,彆為難他了”,他向福齡問道“玉先生,你在任時,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我想請您繼續擔任本縣縣長,隻是,本縣已不再受清廷管轄,同受革命黨領導,你意下如何?”

福齡咬牙道“你們一乾叛逆,我豈能與你們同流合汙,我玉福齡誓死不叛朝廷,你們殺我也好、剮我也好,休想引我同入賊巢,你記得,朝廷的鐵騎早晚會踏平你們,我生是大清人,死是大清鬼,給我個痛快!”

張虎失望地搖了搖頭,道“革命起義風起雲湧,昏庸的大清朝積重難返,玉先生飽讀聖賢詩書,應當知道‘人心所向,天命可知’的道理,無須我多言了吧”他轉頭對一起義軍道“給他些錢,讓他自己回家吧”

福齡托著一條斷腿,北上回鄉,沿途所經大半個國家,都在轟轟嚷嚷地鬨革命,各省相應,九夏沸騰,福齡撫著斷腿痛歎不已,一日,車馬行至河南境內,他忽從報紙上看到消息,隆裕太後頒布了退位詔書,福齡潸然淚下,哀痛猶如失去至親,他托著斷腿黯然跪下,向京城方向行三跪九叩大禮,最後一叩之後久久不起。

福齡歸鄉之後,斷腿無法治療,他恥於世俗沉浮,不願見任何親朋故裡,就獨自搬到東城去住,娶得東城一小商戶之女為妻,他嘗試慢慢淡忘廟堂之事、革命之事,對自己的遭受,也看開了很多,民國四年,兩件突如其來的大事,把他徹底打入了生活的深淵,一是,振青真的死了,死於革命,二是,他妻子死於重病,從那以後,他整個人變得陰鬱不堪,他後來沒有再娶,也沒有回過家,甚至,跟家裡所有人斷了來往,就那樣一個人,孤零零地,煎熬地度日,可能,也隻是在世人眼中,他是孤獨的,煎熬的,沒人真正了解他。

福齡從小就疼弟弟妹妹,可他又常常感到,自己從來沒有像振青、懷鶯一樣被家人重視過,有時他會羨慕,更強烈的時候,就變成嫉妒,一個家庭中,好像所有的疼愛都是向下的,每出現一個更幼小的孩子,這個孩子便會掠奪式地收集家庭成員的關注和愛,包括老大的,這就是當老大最悲哀的地方。後來,他仕途受到革命黨重挫,忠君報國的理想灰飛煙滅,有那麼一段日子,振青就成了所有革命黨原罪的化身,直到振青死去,福齡才從怨憤中蘇醒,又馬上掉到悲痛裡去,這兩種感情絞在一起,成為他十幾年來化不去的糾葛。

漢民也是頭一次見福齡,他恭敬道“大爺您好,我是漢民”

福齡點點頭,道“知道了,孩子們,到屋裡去陪陪你奶奶吧”

漢生漢民站起來,進去了,他們跪在張氏膝下,張氏摸著漢生漢民腦袋,垂淚道“你爺爺一輩子操勞,該休息休息了,他走的時候,挺好的,挺安詳的,沒哭沒鬨,像個小孩兒睡覺一樣,就睡著了……”,她眼淚流得更厲害了,道“臨走時候啊,他說,我想漢生了,我想漢民了,我想福齡了,你爺爺知道你倆當兵去了,死活不讓去打擾你倆,奶奶隻好去找你大爺,托人找遍了東城,終於把你大爺找回來了,可憐呐……你爺爺可憐呐……還沒見上你大爺最後一麵……就走了……他這輩子生兒育女……走的時候,一個都不在身邊……”

漢生漢民剛收住的眼淚,嘩嘩嘩又流下來了。

幾天後,漢生漢民即將返程,張氏多麼想挽留他倆,可她不能,即使她再疼愛他們、舍不得他們,她也不能讓他們剛張開的翅膀就這樣收起來,她最懂得玉富煌的脾氣,玉富煌舍不得每一個兒孫,可每當需要他做這樣艱難的選擇的時候,他幾乎從不猶豫,她以前之所以會因為兒孫的事和玉富煌發脾氣,就是因為她沒在玉富煌的位置上,現在玉富煌不在了,她到了玉富煌的位置上,就馬上接過玉富煌的責任,像他一樣活著。

張氏握著漢生漢民的手,道“孩子們,你們呐,照顧好自己就行,好好闖,彆擔心奶奶,你大爺回來了,有他給我養老送終,我就不怕了……”,她眼淚又掉下來了。

漢生道“奶奶您彆胡說……”

張氏不忍再說,她怕再說下去,自己就控製不住了,她半轉過身,眼睛看向彆處,揮手輕輕道“走吧……走吧……”

漢生漢民擦掉眼淚,磕了三個響頭,出宅門,翻身催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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