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楊顏卻又沉默了一會兒“裴液我不想去天山了。”
裴液怔“為什麼?”
“我覺得待不下去。”
“”
裴液一瞬間又升起那種煩躁,心中壓覆一重,他蹙眉深吸口氣,想要好好勸說。
但忽然又感到一種莫名的疲累。
夜雨下少女蘭花青葉般的手再次在心中閃過,裴液沉默地看著麵前的少年。
“我知道我有些笨。”楊顏低聲道,“容易被人騙。但去天山,不是永遠一樣嗎我覺得沒有準備好了再去報仇這樣的說法,我隻能做現在最想做的事情。”
“你確定是你師兄殺了你師父嗎?”
楊顏茫然抬起頭。
“反正自己走江湖,很多事情多想一想。”裴液低聲道,“但,反正你是不去天山,不是不學劍我更要把這門劍教給你了。”
“好。”
裴液退後兩步拉開劍式“這門劍我也沒有全學會,它也沒有一教就會的法子。我把劍招教給你,倉促間學不會也沒關係,你記得日日習練便好,當把劍招貫通之後,你應當便也站在了靈境。後麵的路就隻能靠體悟了,到了心與劍和的時候,它才真正到伱手裡。”
“學會了這門劍,彆的劍都會變得好學些。”裴液最後交代一句,一段段地將第一式緩慢拆解給了麵前的少年。
艱難行過一遍之後,裴液暫時收起劍來“我先往仙人台那邊去一趟,你——”
他的聲音忽然頓止。
院門前,一襲青衣正安靜地立在那裡。少女輕絲般的密發規整地挽起,青衣比雨洗過的碧樹還乾淨,她嫋婷佇著,袖袍衣帶在晨風中飄搖。
她怔怔地朝這邊看過來,兩人目光對上。
裴液不可抑製地往她的左袖看去隻有輕盈的空蕩。
李縹青下意識往後一藏,然後對著他輕輕彎了下嘴角。
“聽說你醒了,”看著走過來的少年,她輕聲道,“還好嗎?”
“沒什麼大礙。”裴液目光一垂,“你呢?”
“我也沒什麼。”李縹青眉眼微微一彎,然後低了下眉,“我們要不要去湖邊走走?”
“好。”
————
捉月湖畔,少年少女安靜地立在柳下,晨曦下,湖麵鋪著一層細弱的粼粼波光。
“掌門他怎麼樣?”裴液低聲問道。
“這次脫離危險了。”李縹青望著湖麵,“隻是後麵的日子,可能沒多少了。”
“多久?”
“也許十幾天,也許三個月。”李縹青低了下頭,“其實第一眼看見他那副樣子我就知道沒辦法挽回了。”
“”裴液垂眉看著少女,一時說不出話。
他還記得剛見麵時,她背負著師兄被殺的血仇,在那樣壓抑的境地中談笑如常,完全看不出心中沉重的壓覆。如今脫離那座深淵不過十幾天,裴液剛剛見過她真正滿懷希望的開心樣子,一切又忽然被重重砸了回去。
唯一的親人再次離開,翠羽失去了唯一的宗師十七歲的少女又要孤獨地承擔起一切。
這次她麵對的也不再是七蛟洞,而是歡死樓。
“那你後麵要怎麼辦?”裴液聲音有些乾澀。
“哪有什麼怎麼辦。”李縹青笑了一下,安靜看著前方,衣裙如柳樹飄搖。
“其實從來都沒有‘怎麼辦’。”
裴液偏頭看著她,少女的側臉依然那樣明淨。裴液或近或遠、或倉促或細細地看過這張臉許多次,“回顧生碧色,動搖揚縹青”,她一直有一份很獨特的好看,一顰一笑都帶著山間清溪秋霧中攜來的靈氣。
這張麵容很適合靈動起來,除了咬唇痛哭的時候,它幾乎沒有難看的樣子。
但現在裴液第一次從上麵看到一種陌生的遼闊,像麵前微瀾的捉月湖,像城外千年奔騰的潞水,像遠方緘默深邃的薪蒼山脈。
許久,她輕聲道“我這兩天總是想起小時候的日子。”
“”
“那時候真是無憂無慮,每天最喜歡光著腳去小溪探險,從早上瘋玩到晚上,回山門把捉的幾個豆大的魚蝦交給靈嬸非讓她煲湯入了夜就喊師叔講故事,睡醒後又是這樣的一天。”少女柔聲含笑望著前方,“晴天、霧天、雨天,春季、秋季、冬季每一天都那樣新鮮和快樂。”
“後來長大了些,就開始有課業了。”李縹青低垂眉毛,輕輕笑了一下,“要讀書練劍,又累又不喜歡,於是每天就想著,隻要把課業完成,就又可以瘋跑出去玩了。那時候,那些書和劍簡直是我最大的敵人。”
“再後來,踩水捉魚顯得幼稚了,我覺得練劍讀書也挺有意思,每天越來越喜歡在劍道上進境,不停期待著下一次的小比大比。那時我每天努力練劍時就想,學完《碧光》,我就去學《玉影》,然後再學《黃翡翠》就大功告成了,成為翠羽最厲害的弟子。”
“後來才知道,原來山門是在那樣的處境中。即便把整個《翡翠篇》學會,也不一定能拯救翠羽。”
“但依然沒有關係,翠羽的劍真的很厲害,師兄也真的很厲害,那個時候,我就更努力地練劍,跟師父說五年後、十年後我們兩個一定把翠羽中興到時候大家再也不用擔心什麼時候就被七蛟覆滅了。”
“再然後師兄就被人殺了,翠羽墜入了絕境。”
少女看著清晨冷灰的天邊,沉默了一會兒。
“但事情仍然沒有絕望。”李縹青道,“我想著,該承擔起責任了,把師兄沒做到的事情做到,打敗七蛟洞,複興翠羽,帶著大家從黑暗中走向光明我一定要把它們做到。”
“那是最黑暗的一段日子,我一直告訴自己可以挺過去的,前方就是萬丈光明。”少女輕聲道,“我也確實做到了。”
安靜。
裴液怔怔看著她,忽然有些感同身受。
“但你看到了,師父重傷垂死,歡死樓摧毀了一切。”李縹青麵上沒有什麼表情。
“所以我想所謂戰勝某個敵人、挺過某段黑暗、拚命努力過某段時間然後一切就光明了這種事情,其實從來都不存在。”少女目光安靜地眺望著,“也根本沒有什麼‘回到正常的生活’,那隻是話本中的故事。小時候的那條小溪已經乾了,靈嬸前幾年改嫁去了相州,師兄師叔的樣子定格在那裡,師父也很快就要永遠離去,墳草縈縈”
“生命就是這樣一條再不回返的路,它隻會把一個個更深更重坎坷推到你麵前,你努力翻越過去,並不是回到從前那未被打擾的日子,而是越來越和它們相隔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