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高峻群山深處,夜中雨霧茫茫,秋氣回蕩在世界之中。
雨聲是嘈雜也是寂靜,百裡沒有半點雜音。
驟然之間,一道明亮的瑩光從濕草暗樹間升起,幾乎直達天頂,轉瞬之間熒光蓬然消散,兩道身影從中顯露出來。
黑袍殘破,沉重的血水順著雨滴落下來,彙成淡粉的小流。
周圍真氣繚動,幾道陣式被他打進自己的身體,氣息緩緩沉靜了下去。
戲主把手按上有些裂痕的戲麵,“哢嚓”兩下,捏斷取了下來。
孟離冷冷地看著這一幕。
戲主掀開兜帽,花白的頭發早已被雨潤濕,幾縷血色在上麵漫散。
戲主轉過一張蒼老而白的麵孔,安靜地看著年輕人。
“第一次見麵。”戲主嗓子有些沙啞道,並不掩飾自己的虛弱,“你師父死得其所,何必自作悲憤。”
孟離身體仍然動彈不得,隻低眉盯著他,喉中咽血般低啞道“我遲早殺了你走狗。”
“你想做的事情,和我做的有什麼不同?”戲主輕輕抹去刀刃上的血痕,抬眼看了看著雨,“隻不過你運氣不錯,天賦好些罷了。”
“說來也是,”他輕輕一歎,像是老蟬深樹中的呻吟,“隻隔一代,便能學會了真是命運弄人。”
孟離隻以一雙狠而冷的眼睛看著他。
於是戲主麵上也恢複了漠然的冰冷,剛剛的感慨仿佛隻是一道錯覺。
“可惜現在正是我保著你的命,我一死,你才是真的活不成了。”他往深處走去,年輕人不受控製地跟在後麵。
孟離冷笑“我就知道,走狗怎麼會沒有主人。”
戲主走在前麵,腳步踩著堆積腐爛的枯葉“憑樓望遠,仗樹乘涼,自古以來的道理。出身小派,投望無門,對著這東西,不向外求,還能如何呢?——你又為何寄身吞日會?”
“我倒不給人當狗。”孟離冷冷道。
戲主情緒沒什麼波動“所以我說了你運氣好。”
他們徑往山深處走去,遙遙隱隱的高處,崇山上鐵樓顯出些蒼茫的影子,像是掛在天空之中。
————
天色昏黑下來,道路兩旁開始響起蟲鳴。
裴液停住馬蹄看了眼天色,灰藍的蒼闊上綴上了隱約的星點,不甚明的月掛在天角一方,而夕陽已隻剩一條橘線了。
裴液精神看起來清明了些,回頭看向同樣勒馬而立的女子。
“明姑娘——”一開口,少年才驚覺嗓子的沙痛,咳了兩聲,仍有些低啞道,“明姑娘,夜路不好跑馬,不過前麵再走二十裡應有小鎮,咱們是就此停下,還是過去歇息?”
“依伱。”
裴液遠眺著,這時節地界應當沒多少行客,但客棧中的攘亂莫名鑽進了耳朵,少年低了下眉毛微啞道“我想安靜些合適。”
“那就在這裡吧。”
二人下馬,裴液拾柴燃起篝火,女子坐在地上捧著玉翡的劍經,火光把一層橘紗鋪在她身上。
“前麵就是相州,而後南下八十裡,就進入‘大崆峒’。”將兩匹馬係在一旁,裴液盤坐下來,低頭展開一張輿圖,“進了山路就難走些我們繞過駝雲峰,走鳥穀,約莫明日晚或後日晨,就可抵達崆峒山門了。”
明綺天偏眸看了一眼“好。”
裴液合卷收起。
“這門劍你學到什麼地步了,不知該往何處前進嗎?”
“是,明姑娘。”裴液低聲道,“玉翡山傳承斷絕,這門劍現下無人能教,我其實覺得應當是走對了路,但總不大肯定。”
“另外,”少年又道,“玉翡劍理中說,在兩脈十四劍中應該有四種極致,都是由兩脈中對應劍招貫通融合出來,我瞧出來一式,乃是破土與踏水摘鱗而成一道銜新屍,後麵的還沒瞧出來。”
明綺天緩緩點了點頭,安靜了一會兒輕聲道“玉翡全篇的劍理其實很明晰。在《概論》中應屬”
女子將膝上書卷朝他遞了遞,偏頭看著他,
裴液怔了一下“陰陽之篇。”
明綺天點點頭“其下哪類呢?”
“進退動靜?”
“盈虛。”女子清和一笑,“要分清用劍思路和撰劍之理的區彆。‘盈虛’是更正統、上限更高的劍理,正是藉由這份可以深入的哲思,此門劍才能抵達你所言的飛羽仙之意。”
女子輕緩地翻過劍經,與少年道“這門劍風致鮮明,又不見缺陷短處,說明一來創劍之時根基紮實,二來傳承之中打磨圓潤。這種劍,一般隻有在二百年以上的正統劍門中才可以見到,可算難得了——它有三道長處,也正是它的刃尖,你知是哪三道嗎?”
“快,巧強。”
“不錯,將如此三條性質圓潤地鑄入一門劍中,就是所謂‘正統’之意,這種周到而不平庸的劍,才可為一劍門之鎮脈。”明綺天輕聲道,“而登飛羽仙之階,其實就在這三道利刃之上。”
裴液怔了一下,微微恍然。
山羽掛在馬上,明綺天將自己劍遞給他“你將整套《玉翡》演一遍我看,然後再用銜新屍。”
裴液依言起身,將一套劍所會的部分從頭到尾演過,末了接上一道快如流光的輕劍。
明綺天點點頭“你現下用劍長進很多——你瞧,這一式就是快之極,是為‘盈’,於這種正統之劍而言,它的下一步其實一猜便知,應當是”
“虛。”
“不錯,以‘巧’作‘虛’,所以第二道台階,你要往虛式上去尋了。”明綺天明眸望著他,“不過我沒學這門劍,倒不能直接指給你。”
裴液緩緩點著頭,已然明白“是不動危風與脫殼。”
明綺天微微一笑,“嗯”了一聲。
望著他“那麼第三道台階,你應當也有眉目了?”
“‘盈’劍強當是斷葉洄瀾與清鳴。”
“嗯嗯。”明綺天低頭再去翻劍經,“那麼終點我們已經知道了,玉老為虛,拔日為盈。所以學習這門劍的路徑其實非常清楚——將兩脈劍悟透解儘之後,便握住盈虛之理,而後可以之完成對最後兩式的貫通融合。而這一式飛羽仙,也正是來自於由‘虛’到‘盈’所爆發出來的輝光。”
裴液緩緩點頭。
“不過,你前麵所言‘先學此劍’倒可以往後挪一挪了。”女子輕輕合卷,“習正統之劍須以正統之路,慢慢來便是,你先將兩脈劍各自學會,再穩步去走飛羽仙之階——我瞧你《黃翡翠》隻學到掠火穿瀑,怎麼盈虛之劍倒先踏上第一階了?”
“”少年低頭,麵上閃過個有些無奈的笑。
“然後瞧瞧那本《地中仙》吧。”女子同樣一笑,將手上劍經遞還給他,“那好像是門用得著你‘靈光’的劍,我瞧——”
“先到這兒吧,明姑娘。”
明綺天微怔“哦。”
“《幽仙劍》我想明天再看。”裴液聲音微啞,“有些其他的事,我想請教明姑娘。”
“那天晚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