崆峒之外的一處山崖。
獨臂佩劍的沉默男人落於崖頂,他一身舊衣,長發未束,麵如刀刻,左頰繪滿了如在呼吸的奇異紋路,一路蔓延到頸下。
整柄劍纏著細細的鐐鎖。
三十九歲的仙人台少隴台主,【囚狐】章蕭燭。
此時他眉頭微蹙地等著什麼,手指輕輕叩著劍鞘——在這冰冷的男人身上,這是極不容易透出的微弱情緒。
隻過了片刻,黑衣白發的蕭挺老人從山陣中走出來,無鞘的劍刃斜掛腰間,衣服上的沉色是浸透的血跡。
“勞台主久候。”隋再華聲音有些傷疲,“看來未曾碰到?”
“崆峒之大,不異海中撈針。”章蕭燭低聲道,“無鶴檢”
隋再華默然一下,輕聲道“查證,歿亡了。”
“”章蕭燭闔了下眼眸,“他們逃離的方向,確實沒有任何頭緒嗎?”
“是傳言中的《遊天卷》,當時我亦不在場。”
“那麼隻能如此了。”
“隻能如此。”隋再華重複,“這已是唯一可行、最快的辦法了——想要趕在敵人之前找到他們,本就希望渺茫。”
章蕭燭沉默,望著蒼茫的雨山。
“此案奇峰陡起,之前誰也沒有想到如此一節。”隋再華低頭抹去劍上的雨珠,抬起頭來,“很多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隻有從現在開始中止一切。”
章蕭燭依然沉默地望著崆峒山門的方向,良久道“給雲琅傳人收屍真是想也想不到的事情。”
隋再華還欲再言,卻忽然凝眸一偏,與章蕭燭望向了同一個方向。
一道玄氣從那裡一掠而出,沒入了蒼茫雨山。
“走吧。”
這是裴液他們進入崖洞後的第三個時辰,他們所期待的救援,尚遠在百裡之外。
————
雲海。
圓壁劍台。
一切回歸了寧靜。
神人般的女子被琉璃長劍穿透心臟,和篆刻的《姑射心經》釘在一處。少女立在她的身前,隻有一個散發秀挺的背影,有些殘破的白衣在晨風中微微飄蕩。
裴液有些踉蹌地走上前來,鬢發也在剛剛的劍氣中切斷散亂,仿佛有些不太敢相信勝利的落定“咱們打贏了嗎?”
“嗯。”明雲點頭輕聲道,“這樣,‘天心’就被控製住了。”
“”裴液張了幾下嘴,但什麼都沒有說出來,最終隻是低了下頭。
但他很快又抬起來,氣息有些斷續地望著少女“怎麼樣,有辦法掌控它嗎?”
明雲看著壁上如同凝固的女子,輕輕搖了搖頭“想把‘天心’握在手裡,如今僅僅是千裡之行,始於足下。”
“‘天心’隻敗不破。在從‘明心’中找到她的位置之前,隻要拔去此劍,剛剛的一切就會再次重演。”明雲道。
“”
一時安靜。
沉默之中,裴液忽然一偏頭“那羞辱她呢,你覺得有用嗎?”
“什麼?”明雲第一次有些發怔。
“就是羞辱啊。你不會羞辱人嗎?”少年看著她,“我在彆人最擅長的領域勝過他們之後都要撂兩句話的。”
“很爽的。”他補充道。
“”
“”
“哦,那你羞辱吧。”明雲安靜地看著他。
裴液還真看了一眼被釘在壁上的女子,沒有血,也沒有任何淒慘之貌,即便此時,她依然如同雲天之上的神女。直到目光觸及到那張高遠清淡的熟悉麵容他猛地避開了視線。
“不不不了。”裴液連忙擺手,看了明雲一眼,甚至有些擔心真的誤會,低頭看著她小聲解釋道,“我是開玩笑的。”
明雲低眸彎了下嘴角,但很快輕輕抿唇,沒有言語。
她當然知道他是故意玩笑的正因現在不是一個輕鬆玩笑的時刻。
明雲看向少年,他的每一句話都嘶啞斷續,虛弱得仿佛隨時都要散去,身上被劍氣割出大片的缺口。
這是心境的戰鬥,而少年的心境早就岌岌可危,在這一場打完之後,他幾乎已經燃儘自己了可一切依然不儘如人意。
是的,他們勝過了天心,但這隻是製止了姑射對這具身體的傷害。
這不是《姑射心經》本來規定的路——你既然已把“天心”壓製,那自然很難再重獲《姑射》的力量。
他們是談論過這件事的。
如果勝者是天心,那麼女子立刻就可以重新掌握姑射真氣,邁入《姑射》第二境中,即便重傷之中,實力或許都勝過原本的巔峰。
但若勝者是明心,那麼事情就麻煩很多。
這是一條未被走過的新路。
在其他的時候,這或者是女子期待的處境——明心與姑射分離,而且確確實實地勝過了它。
這代表姑射已有可能作為一個客體受她掌控,正如明雲所言,它可以是一柄鋒利的劍、是件很美的衣服儘管這需要長久而細致的探索。
歡死樓使女子在短時間內失去反抗之力的方式,本來就是將她必經的死關提前,如今跨過此關,女子自然應當獲得無比珍貴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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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不是“其他的時候”。
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需要女子的力量。
需要她重新掌控姑射真氣、重新站起來握住琉璃,拖著這副傷軀,轉身麵對已經抵達身後的追兵。
從來沒有其他可能的救援。
這裡是幽渺無垠的大崆峒,隻有少年和女子在風雨中重傷相倚,他們已經窮儘了全部的努力來躲藏,但強大的敵人還是找到了他們。
沒有任何抵抗之力,一切都會在半息之內結束。
女子無法在這樣短暫的時間裡以明心完成對姑射的掌控,唯一的方法是“和解”——努力重回一切尚未發生的時候,把明心與姑射重新摶合到一起,重修破鏡,令《姑射心經》儘量恢複一些運轉。
然後她就能夠帶著一身重傷、用這不知何時會再次崩潰的半殘《姑射》作為武器,來從兩位強敵手中爭奪一絲勝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