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呢,是一些俗物了,一百兩銀子。”
“!”
“第四呢,是我特意為你精心準備的。”老人說到這裡,得意一笑,站起來,從背後櫃中抱了一個頗有大小的包裹出來。
“啪”地放在了桌上。
老人手扶在上麵,滿懷欣慰地看著他“你知道嗎裴少俠,玉翡傳承不是沒有劍理啊,隻是這些孩子有一個算一個,全都不耐煩深讀。須知學劍須學理,這才是正道啊——縹青說你喜好讀書,我甚是高興,總算遇到一位難得的投契之人!”
“”
“這是玉翡經年傳下來的劍理書籍,每樣我都抽了一本,你拿去隨意參詳,有什麼所得,千萬要記得多多與我交流。”李蔚如笑眯眯道。
老人解開包裹,十幾本或新或舊、或薄或厚的書冊堆在了裴液麵前。
“”身邊少女早已趴在桌子上顫笑,裴液看著老人期待的眼神,擠出來一個喜悅真誠的笑容,“啊,這真是太好了。”
“《蟬雀劍》這本劍術我看了,確實如你所猜測的那樣。”茶後,兩人立在窗前,柳枝隨風而舞,月下晶雨一閃而逝,老人緩緩說著,“蟬部應是當年流失的那一脈無疑,而雀部則是對《黃翡翠》的效顰學步。”
“當年緣由就不必提了,一些山門鬩牆之事。”李蔚如偏頭看著少年,“如今你要研習這門《玉翡劍》,我須得托付你兩句,免得你練得迷糊。”
裴液認真點點頭。
“《翡翠集》是現在博望州最好的劍。”老人還是那低啞溫慢的聲音,但一出口就是高屋建瓴,幾十年坐於江湖頂端,曆經起伏衰落,這片土地確實早已清清楚楚地映在這雙眼中。
“《翡翠集》有‘碧光’、‘玉影’、‘黃翡翠’三篇,‘黃翡翠’又是《翡翠集》結在最頂端的精粹;同樣呢,蟬脈這邊的傳承叫做《玉瓊冊》,亦有‘綠石’、‘白蜩’和‘風瑤’三篇。如今前兩篇已經亡佚,你學會的這套蟬部,就正是‘風瑤’了。”
“兩百年前,玉翡兩脈的弟子在修習前兩篇時,都是各修各的,但學會各自劍脈第三篇之人,便可去另一脈修習。而整個玉翡傳承的最高成就,也正是將《黃翡翠》與《風瑤》兩篇融會,相輔相生,成為當世一流之劍——也就是,你手上這本《蟬雀劍》了。”
“”裴液緩緩點頭。
“當然,這本劍術失於淺陋,也未得真意,是不作數的。”老人緩緩道,“而且,當年玉翡最高的傳承也不叫這個樸笨的名字,兩篇相合後所得之劍,名為《飛羽仙》。”
“”
“以上便是這劍法的來曆了。然後,我須得告知你些關於修習上的事情。”李蔚如道,“首先呢,於天資高者而言,前兩篇隻是修習第三篇之路徑,你既然已直接學會‘風瑤’,前兩篇就不必再看,《黃翡翠》亦是同理。”
裴液點頭,這確實解答了他盤桓心中的一個疑惑。
“其次呢,我雖不曾習得,但真正學會《飛羽仙》,該是須得有兩大門檻的。”
“敢問敢問是什麼?”
李縹青在後麵叫道“可以說‘願聞其詳’。”
“願聞其詳。”
李蔚如含笑看了兩人一眼,回過頭道“是‘學會’與‘融通’。”
“哦。”
“第一步,須得俱習‘風瑤’與‘黃翡翠’,但這並非這門劍法的終點——你想,為何這兩篇要編入一本書,成為一門《飛羽仙》呢?”老人看著他道,“自是因為兩者足以融通為一,而這,也就是玉翡山劍術的真正上限。”
“上限?”
“不錯,你知道,劍術分哪四個等級嗎?”李蔚如含笑道。
裴液笑笑,這題他倒真會“劍術之境依附於劍者之境,乃是拙、意、心、道。”
然而這句說完,屋中卻一時安靜。
隻見老人沉默地望著他。
“不不對嗎?”裴液有些猶豫道。不過他心中對這個答案是頗有“如果你覺得不對那肯定是你不對”的自信的,因為這是明姑娘傳授的知識。
“倒是對,不過呢,”李蔚如捋須溫和笑著,“我這裡想說的是我們‘凡人’的分級。”
“凡——?”
“就是‘拙’。”李蔚如一笑道,“拙、靈二境劍者所習之劍,我們把它分為‘館’、‘山’、‘脈’、‘朝’四個等級。”
“”這些東西,明姑娘全以“拙”字一以概之了。
“拙境劍之間差距之大,有時宛如雲泥,但因為本質都是拙境,無法從劍本身上去尋得清晰的界限,所以,這是以外部評定來分的四個標準。所以其實這個分級,是諸武學都可以通用的。”李蔚如笑嗬嗬道,“它們之間的界限同樣不夠精準,但確實可以大致將一門拙劍歸到合適的位置上。”
“願聞其詳。”
“顧名思義,‘館’即館傳之劍,無論取什麼名目,武館也好鏢局也好,甚至什麼幫什麼派,隻要未曾開山,其所傳武學便大多在這個層次。因此,這個層次也就反過來成了一種武學的標準。”李蔚如道,“同理,山傳之劍,便是一座山門所傳,無論多麼偏僻微弱——譬如白竹閣——隻要能夠開山立派,建起山門,其劍多半有所得之處,而且經得起考驗,這便是第二個層次。”
“脈則是一門一派之武脈,脈傳之劍,不與山門偕亡,超出山門之外。失山建山,改門換戶,百八十年,劍在則脈在,這便是第三個層次。”
“《黃翡翠》與《風瑤》,便是脈傳之劍了?”
“不錯,而且在脈傳之中,也算是相當好的了。”老人笑著點點頭,“而朝字呢,則做朝代解。大唐以前,前代流傳下來的多少劍術,俱是星霜屢變不曾淹沒,數百年淘洗而不曾失色的赤金,一門劍的質量若能和這些劍術相差仿佛,那便是‘朝傳之劍’了。”
“那,《飛羽仙》”
“自是貨真價實的‘朝傳’。”
“不過”李蔚如猶豫了一下,緩緩道,“這門劍的上限,或許會更高。”
“更高?那不是”
“這是我不確定的話,畢竟已是二百年前的事情,但你既要研習此劍,我須得告訴你。”李蔚如緩緩道,“兩篇的最後一式之融彙,或許,可達‘意’之範疇。”
“”
“我知道,意劍對於博望來說,是一項過於高遠難及的事物,一篇《黃翡翠》都能在這裡毫無爭議地居於第一,去想意劍,確實有些天方夜譚。”李蔚如輕輕一歎,看著少年,“不過,裴少俠,我讀過關於玉翡山的幾乎所有典籍——一個連跨十三州的門派,兩百年無人撼動,我想,一門朝傳之劍是不足以支撐的。”
裴液緩緩點頭。
“當然,這都是太遙遠的事情了,我這副身子,不知還能不能學會這部‘風瑤’,更不必說去追尋這個答案了。”李蔚如含著笑,眼神安靜地望著月雨下的捉月湖,“裴少俠,若有一天你能得觸那個層次,萬勿忘了給我遞個信件。”
裴液認真點點頭。
老人一笑,低啞道“燒給我也行。”
——
捉月湖畔,水榭。
雨聲淅瀝,噠噠地敲著木板。
尚懷通收起傘,推開了屋門,裡麵照常一片漆黑。
他燃起燭火,聽得隔牆師父的聲音傳過來“張家家主同意了。明日晚隋大人會抵達博望。”
“嗯。”他沒有停頓,隨意點了點頭。
“今日那人,我給過賠償了。”
“嗯。”
隔牆似傳來一聲隱隱約約的歎息。
關上門,夜雨聲隔在外麵,燭照之下,六株小草立在盒子裡,尚懷通走上前,再次拔去了一株。而後他立在這枚盒子前,一手將手指緩緩插入土中,一手握劍,閉目靜靜而立。
良久,他嘴角勾了一下,劍上傳來的通暢之感令男子氣勢有一瞬可怖的沉厚鋒利,可惜這裡並非擂台,也無人得見,一刹那後便又收回去了。
“第二枚”尚懷通輕緩喃喃,而後淡淡一笑,“或者不需要到最後一枚。”
他心情很不錯,端起燭火走到床前,倚上床頭,從胸前掏出來一卷墨色的書冊。
那書頁古舊而強韌,不知曆經了多久,封麵墨色仍然毫不褪色,而且那也並非普通的塗料,而是似含深韻的幽光,比起書卷,倒更像一件奇異的古董。
但當男子將其翻開時,才可看出它並非毫無損壞——背麵一片殘黑,分明是被灼燒過的痕跡,兼以利刃穿刺等等舊痕,其完好的前半篇與飽經風摧殘的後半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本書分明曾被從中斬斷,如今是被男子重新綴合了起來,但中間丟失的那幾張頁數卻再也找不回了。
尚懷通倚在床上。
他已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翻閱這本劍經,也不知道自己還會再翻閱它多少遍,他沉浸而安靜地捧卷看著,熟悉的文字第無數次將他帶入那熟悉的幽蒙之境,那些玄妙仿佛永遠無法觸及,卻又仿佛已近在眼前。
這總是他生命中最專注、最癡迷的時刻,這樣高妙的追尋令他寄托了人生全部的驕傲與意義。
而這一次,那真切的力量是真的已觸手可及。
十幾年的孜孜以求,眼前已隻剩一片薄霧,而他已握住了足以吹散它的狂風。
良久,尚懷通放下了書卷,安靜地望著上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頂,抵達了那片他將要到達的天空。飄飄生羽翼,出林上青天。
他閉目輕輕敲著床板,口中輕聲呢喃著。
“豈言草木,我在皆我;靈華幽幽,性命為火。”
“我在皆我我在皆我”
燭火的光影在風雨中搖曳了一下,從書卷封麵的五個古隸小字上掠了過去。
幽幽地中仙。
還欠32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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