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縹青怔怔地看著老人,緩緩點著頭,忽然又有些蹙眉“我可能明天就會丟失這種感覺。”
“沒關係。”李蔚如笑著攬住她的肩膀,“往後的兩年,我會一直提醒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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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州衙回來時,明月已在中天,其實離天亮也要不了多久了。
對好幾個人來說,今夜都不是平淡的一晚,尚懷通推開房門,把劍靠在一邊,腳下傳來青苔的濕滑。
水榭就是這樣,總是難抑潮氣,尤其到了多雨的時節,門檻、窗欞,總有地方要生出些白絨。
少年時有相當一段時間,尚懷通喜歡看著它們發呆,思考他們算不算所謂幽生。
後來他想當然不是。
生於枯木,無所伸張,遇雨則生,見陽則亡,這樣短暫的東西,是不值一哂的。
真正的幽生,一定是舒張在大地之中,輕絲脆縷,但化身千億,生生不息,不儘不絕。
從小時候看過這本劍經起,那幽奇的場景就常常出現在他的夢中,他一直努力捕捉到那異妙之境,閱讀、苦思、理解、體悟他努力其中,也沉迷其中。
而靈光是在一瞬間顯現的。
那一晚他忽然夢入幽冥,看到自己身上生出泛著熒光的萬千絲縷,而在遙遠的地方,還有無數個自己與他緊緊連接,他們共享著一切,包括禍害與利益。
在那奇異的境界之中,“他們”所彌漫之處,一切都儘在掌握。
那種通明的掌控絕非能用言語闡釋,那樣穿透一切的感知也絕非人類能夠抵達,拿到此書八年,他第一次深深明白了為何稱之為地中“仙”。
也隻有在抵達這種境界,把握住這一份感覺之後,那一式劍才那般清晰地出現在他眼前,觸手可及。
他甚至懷疑自己已經在夢中刺出了它。
但醒來之後,畢竟仙夢無痕。
但他就此知道了自己應要抵達的境界、應要握住的感覺——領悟“皆我”之意,即可掌握幽生之劍。
後麵的日子裡,他靜坐冥想,練劍讀書,甚至種植感受,苦苦追尋那種感覺,而直到他確實將要抵達,才發現缺失的那幾頁對這條路有多重要。
地下不止有它,人間也不止有他,萬物競生,憑什麼“皆我”?
這兩頁本該書寫了道路的,但現在消失了。
尚懷通在這裡卡了兩年,直到有一天他徹底意識到周圍這些人的低劣可笑。
一直藏在他心中的那種藐視四周的優越感,在那一天被他真正地擺在了自己麵前——身負仙靈之劍,終將是高遠青雲之客,本來就是、天生就是就是高高在上。
憑什麼不能皆我?
但有攔阻,拔去便是。
仗以這份暴戾自傲,他花費甚久,寫出了《拔草篇》,填充上了這缺失的兩頁。
至此,萬事俱備。
他將通行這一切的準備,在明日萬人矚目之下,在隋再華麵前,貫通這一劍。
什麼陰謀詭計臟水罪名,一切都是一腳踩落的可笑牽絆,無視任何人的攔阻,他將以無可匹敵的姿態進入修劍院。
以六生的修為,二十三歲的年紀,修複、習得一門意劍,他自認足以傲視連州,而隻要看聽聞這件事後隋再華的表情,就知道他也認同這一點。
尚懷通接下大氅,木盒之中,五枚小草仍在生長。
他走過去,再次拔去兩枚,扔到了地上,木盒之中顯得空曠了起來。
這次他沒有燃燭,月光透過門窗照進來,落在失去草遮蓋的土壤上,泛起一片銀光般的明霜。
尚懷通拿起幽仙之卷,照例進行他不知第多少次的研讀。
而這次讀完這熟悉無比半卷之後,他看著後半部分,忍不住翻了幾頁,嘴角勾起一個期待的笑容。
窗外,冷色變成了暖色,太陽升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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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縷朝陽照上城樓的時候,博望城西門就早已敞開了。
城門今日比往常早開了半個時辰,城防的官兵列立兩旁,把中間的門路寬敞地留出。
沒有等待多久,脆雷般的蹄聲就由遠而近,很快,六騎負劍之人就飛馳而入,當先一匹白馬矯若驚龍,拉開後麵同伴足足五六丈遠。
第二抹白則在後麵四人之中,比這白馬還要皎潔,乃是一道披著純白鬥篷的綽約身影。
好奇等待的官兵們瞧見這些人的第一眼,就知他們絕非本地人。
若單個還好,但六個一同而來博望州瞧不見這般氣質的人物。
其實隻要看立於門前等待的人,就知這些來客絕不簡單——一位瞧起來佝僂虛弱的老人,但昨天去看過武比的,便知其正是翠羽掌派李蔚如。
而他旁邊立著一位同樣年過半百,但看起來健康得多的男人,錦衣軟靴,氣度不凡。這張臉官兵們是不認識的,但他腰掛的符牌卻是上任時上司就要求記死的,早就烙印在了腦子裡——照世仙人台。
見得來人,這兩位博望屈指可數的大人物竟然同時前迎兩步,而這六騎劍客也立刻勒馬而下,當先一位高大男子穩穩立在地上,挺身昂首,一抱拳道“天山未風池弟子穀雲扶,見過兩位前輩。”
李蔚如一笑“幸見,果是風采不凡。咱們通過信的,我是翠羽李蔚如,這位大人是博望仙人台的台主,程霖程雁檢。”
“久仰。”穀雲扶再度一禮,伸臂向後道,“四位師弟俱是本門東池弟子,這一位——”
披著白篷之人正從馬上下來,舉動之間宛如清雪流雲,她掀開兜帽,露出一張清美難言的臉,玉釵鸞墜,如若天仙降世。
“乃是我門沐蘭池玉女,安香石簪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