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再錘煉一段時間”,翠羽還遠遠沒有這份從容的資格。
從昨日分離之後,她第一次感到有些想哭。
但終於這些事情還遠不足以潰開少女的堅韌,她緩緩地、深深地垂下了頭,走過去把劍拾起來,輕輕插回了劍鞘。
整個過程沒有什麼聲音,少女垂落的麵孔也沒有太多表情,但深切的黯然已從那低頭撿劍的動作中彌漫了出來。
裴液立在牆後看著這一幕,心被一點點地揪起。
少女一直輕靈活潑得有些過分,無論多壓抑的情緒、多難捱的困境,她總是眉眼一垂,下一刻就又綻出明媚的笑容。
如今這樣的失魂落魄,令少年幾乎血氣上湧,身體真的動了一下,那欲望無比猛烈,他下一刻就要越過院牆,衝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臂,像往常一樣,低聲拿安慰和俏皮話令她破涕而笑。
反正她總是很容易被逗笑的。
但裴液麵色僵硬地繃著身體,把腳死死釘在了原地。
彆出現。
千萬彆去。
裴液心中喃喃,他有些茫然地忍受著這份折磨,唯一清楚的把握是那一條徹夜思考出的“斷則徹底”的道理——少女必須適應自己去麵對這一切,他也要適應看著她獨自去承受這樣的事情。
少女低著頭、拖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武場,單薄的衣衫有些被秋風吹灌,她下意識伸手緊了緊。
裴液一動不動地立在牆後,直到少女徹底離開。
握住劍柄的手早已沁出汗漬,他控製不住地去想少女以後的境遇山林中的鳥雀沒有飛上青天,她的劍道修行要怎麼辦,前麵還有多少彎路和苦頭?她自己的劍都有那麼多困難要克服,又怎麼支撐起脆弱的翠羽?
當夜船上她說要翠羽五州第一,他高高舉起她手,喊出“五十州皆傳翠羽之名”裴液這時才意識到那其中隱含的傲慢。
她是不是真的就此以之為目標?當她真的拚儘全力也到不了那個位置,真切地意識到自己能力不足時,又會是怎樣的失落與黯然?
那時候,你裴液是不是在神京風光正盛?
思維難以抑製地彌散出去,裴液怔怔無力地倚在牆上。從昨日分彆開始,再不能和少女自在談笑有多熬心他已體會過整整一夜,但直到現在,那真正絞心的難受才攫住了他。
裴液感到自己被更深、更沉重的幕布整個遮蔽了,他本來堅信拒絕、然後捱過陣痛就是通往海闊天空的正確道路,但現在他深深懷疑。
少年猛地揪住自己頭發蹲下來,即便在薪蒼山中獨自麵對仙君,他也不曾感到如此徹底的茫然與無助,仿佛置身空無心慌的霧氣之中,亟待有人拉自己一把,或者至少為自己指一個堅定的方向。
也就是在這時,旁邊傳來了楊顏的聲音。
“我他媽還以為你在這兒蹲著拉屎呢!”少年莫名其妙地推了他一把,“乾什麼呢?方繼道過來傳了個話,說齊居士請你去她家呢。”
——
齊昭華臨水而居。
一座不大的院子,一棟彆致的二層小樓,裴液走進來,金菊正綻在院中,許多漂亮精巧的陳設他都瞧不出用途。
也無心去看。
有些失魂落魄地走進來,女子正立在石桌前綁係一摞書。
這動作真令裴液一怔回神,然後才注意到,周圍俱是已經打包好的包裹,女子身上也換了偏於利落的裝扮。
“齊姑娘,你這是在做什麼?”裴液怔怔問道。
“裴少俠眼力有些不如從前了。”女子輕歎笑道,努力抻了一下手中的繩子——還是沒抻動,偏頭抿唇看著他。
裴液“哦!”了一聲,連忙過去幫她刹緊係好。
“打算今日赴長安去了。”齊昭華一笑,提壺幫他沏茶,“真是不好意思,明明是和你告彆,卻勞煩你親自過來。”
“啊?”裴液驚訝,“湖的事情不是還沒好嗎?”
“該動起來的都已經動起來了,後麵工程細節上的事情,我也不是太懂。”齊昭華一笑,“最主要的是,神京那邊用得到我了。”
“哦。”裴液也沒很懂,此時也不是很有心情詢問。
齊昭華笑了一下,認真道“博望這些天,真是多蒙你襄助,情誼我都記在心裡,等你到了神京,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齊昭華’。”
“齊姑娘,在神京也很有名氣?”
“江闊海廣,我也隻是一尾小魚罷了。不過也算多多打問打問,勉強可以找得到的名號。”
“那到時候,就多仰仗齊姑娘了。”
“好啊。”齊昭華笑,“沒關係,雖然我是尾小魚,但我靠山卻是蛟龍,裴少俠若惹些小禍,我幫你求求便是。”
“我從來不惹小禍。”
齊昭華一笑,卻是看著他“裴少俠總算有些精神了,剛剛一副恍恍惚惚的樣子我還以為見了方繼道。”
裴液垂目沉默,壓抑一時又湧上來,他轉目瞧了一下,看見了院中一套書生的包裹。
不禁微微驚訝“方兄也和你一同去嗎?”
齊昭華點點頭“他偏要。”
“”若幾天之前,裴液已經茫然略過此事,但現在他情竇初開,這兩天正是牽心的時候,對這種事很是敏感,“齊姑娘答應他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齊昭華失笑挑眉地看著他,“說了是他偏要去。”
“可是”裴液這時覺得齊姑娘有些不可愛了,“你不喜歡人家,就該跟人家徹底斷開,這樣子方兄隻會越陷越深啊。”
“我跟他說清楚二十遍了。”齊昭華輕輕一笑,端茶與他,兩人走上臨風台,此時臨水之景就顯了出來,風湖翠色,霎時好看。
“反正他還是要跟,我也懶得管,什麼‘越陷越深’,不是他自挑的嗎。”齊昭華端茶一飲。
“不對。”裴液固執搖頭,“齊姑娘也該負責才對,方兄喜歡你,又是咱們朋友,你該儘量不傷他才是。”
“我儘量了啊。”齊昭華還是笑,“總不能要我什麼都不乾,天天琢磨怎麼哄他吧。”
又頓了一下,偏頭好奇地打量著裴液“我由來知道裴液少俠心地好,倒是第一次發現還有這般小兒女情態。今日之聚,本擬和少俠談一些神京道路的,怎麼拐到這些無聊的事情上麵。”
“齊姑娘覺得,這些事情很無聊嗎?”
裴液低聲道,抬眸看著她,女子當時在賭坊前的淒然他記憶猶新。
齊昭華沉默了一下,望湖輕輕飲道“抱歉其實不。隻是,既得真情,生死相托;不得此幸,我行我路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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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