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秋比後夜,明街依然燭亮。
從捉月湖上下來,就見南城街上列滿了攤販,這樣的集會還要再持續個七八日,才會逐漸散去。
裴液二人並排踱著步子,若無少女一一細致介紹,裴液恐怕永遠猜不出這些各色小東西的玩法。
每當他對一樣東西表現出新奇的神色,李縹青就立刻很大氣地買給他,根本不管少年的推拒,乃至走到後麵,又不得已專買了一個小提籃來裝。
經過仙人台衙門時,總算清淨了一截,然而裴液忽然腳步一頓,卻是瞧見了石簪雪從門中出來的身影。
“咦?石姑娘。”裴液抬手招呼道,“怎麼出來得這樣晚?”
石簪雪轉頭瞧見二人,微一點頭“案務很忙。”
裴液想到自己二人剛剛的行徑,有些心虛,直入正題“石姑娘,我聽說貴派想收楊顏入門?”
“是有此說。楊公子年幼流落,天賦甚佳,心性敏韌,卻又有些偏激,穀師兄愛才,又怕他走上邪路,因有此邀。”女子清淡一笑,“裴少俠願意做個伴嗎?”
“這個再論。”裴液尷尬一句,又道,“楊顏年幼無知,又背負深仇,處事莽撞,不知貴派有什麼規矩,能不能先交代一二?”
石簪雪笑,直接道“天山自古任由去留,不會對楊公子有什麼限製,他什麼時候欲往報仇,都可以離開。”
“啊,那真是”裴液一頓。
“高風亮節。”李縹青道。
“高風亮節!”裴液拱手。
石簪雪莞爾“若無事,我就不打擾兩位了?”
“且慢且慢,多問一句石姑娘,案情調查現在推進得怎麼樣了?”
“嗯都是水磨工夫,還沒什麼可以拿出來說的成果,不過天山這裡,安師叔剛剛倒是與我聊了條捕風捉影的消息。”
“哦?願聞其詳。”
“關於奪魂珠的。”女子並不賣關子,“師叔愛看天山上古的典籍,剛剛忽然瞧見一條,便與我說,這奪魂珠和我們天山傳說中‘周穆王’的守獄之器有些像。”
裴液挑了下眉,這條裡的陌生信息有些多“怎麼說?”
“傳說中,東周守獄之器名為照幽,神令察外燭內,守禦之地,無隙可乘。”石簪雪道,“其中‘燭內’,據說便是置於人身,錄其心神,一切隱邪之念皆可洞察,絕無幸逃之理。”
“你是說,這東西亦可‘錄其心神’?”
石簪雪讚許一眼“裴少俠瞧著是半懂不懂的樣子,原來甚會蕪中取精。”
裴液一笑,這四個字他倒真沒聽懂了,不過畢竟知道是誇人的話。
“隻是一次閒談。”女子淡笑補充道,“本就是傳說,此時又是數千年已過,真假且不辨,這東西即便留存於世,恐怕也早已毀棄,隻因有些相像,或可給些靈感。”
裴液緩緩點頭“多謝石姑娘好意。”
“不客氣。”石簪雪朝二人一笑。
就此分開。
“周穆王是周朝的一位君王,傳說他曾去天山會見西王母,西王母設宴招待了他,臨彆時二人以歌相贈,而後他駕車東返。”瞧著女子背影,李縹青解釋道,“不過有‘史’以來,世上無仙,‘西王母’想必沒有的,後來人們還說,穆王才是天山之主,總之這故事便是經過變化敷衍的神話,真實麵貌就不可知了。”
“天山周的都城好像是在雒邑,這一路上可真是夠遠。”裴液想著,“周穆王想必也是一位大修士,不然國都無君這麼多天,恐怕不行。”
李縹青笑“你琢磨這種事哪有結果?‘齊景戀遄台,周穆厭紫宮’,不是每個皇帝都天天國家為念,人家若就想出去逛逛,誰攔得住?”
“我隨便想想嘛。”裴液也笑,轉過頭卻見少女眯眼盯著他。
“怎麼啦?”
“你能不能離人家遠點兒啊?彆一見麵就湊上去聊天。”
“我問問楊顏的事。”
“伱離她遠點兒啦!”
“哦!”
“嘻嘻!”
兩人穿過仙人台繼續踱步,前方又是一片明燭攤架,在裴液苦勸之下,少女終於不再給他買東西了,不過走著走著,裴液自己倒是在一個麵具攤前停駐了腿腳。
當先一個捉眼的赤麵正是關羽,而後劉、張、曹幾位一應俱全,不過裴液目光倒沒在這幾個上,他此時想起了觀鷺台上和少女的那段玩笑。
“那周圍豈不全是曹兵。”
“沒錯,但是除了我,我是運籌帷幄的諸葛亮。”
“那時候哪有諸葛亮——那我呢,我是什麼?”
“你有什麼特殊的,你就是剛剛被趙雲斬於馬下的無名小將!”
此時攤上便有諸葛的麵具,此角多不勾畫臉譜,瞧來寡淡朦朧些,但也彆有韻致。
而旁邊正是一張普通兵將的戲麵,淺白為底,又簡單勾了兩道青紋,正與衣服同色,戴到少女臉上一想就有一種滑稽的好看。
想來是新穎的緣故,其他諸角都還有餘貨,此麵卻隻剩下一張。
裴液於是憋住笑,自己先拿了諸葛的麵具扣在臉上,朝少女的背影叫到“李縹青!”
少女回過頭,瞧見他的樣子,頓時莞爾“你還真把自己當諸葛亮啊!”
走過來道“我的呢?我要趙雲的!”
裴液哈哈一笑,他看著眼前的少女,伸手往後去探剛剛的位置“你的是這——”
後麵的話猛地噎死在嗓子裡。
裴液身體僵死,落手處空空如也。
四生拙境的少年當然不可能摸錯位置,他猛然回頭,周圍空無一人,但諸葛旁邊,那張戲麵已蹤跡全無。
第二次的,從脊髓中生出來的寒意死死攥緊了他的心肺,旁邊的少女還在輕笑著走過來“我的呢?”
裴液猛地將她向身後一扯,抽劍拉步,斬心琉璃“錚”的一聲已懸在麵前。
身邊喧鬨頓止。
李縹青立刻握住劍柄,但麵色還是茫怔,周圍諸人紛紛停步驚愕,小販僵在原地,許多雙眼睛愕然地看著這個繃緊了全部架勢的少年。
燭明人靜,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裴液收起架勢,但仍持劍繃緊著身體,盯著麵前的小販“你剛剛這裡,是不是還有一張麵具沒賣出去?”
小販同樣僵硬,似被眼前這一幕定在了原地,他怔怔看著少年所點的空處“我是,是啊你”
裴液無心糾纏,遞給他四枚銅錢,小販頓了一下,伸手穩穩地接過,而後低著頭開始收攤。
裴液卻怔了一下,瞧著他,眉毛忽然皺起“你——”
話音未落,小販身體猛地繃緊,攤下響起一聲“嗆啷”。裴液抬手橫劍,下一瞬,斜刺裡一道紫影已撞了過去。來人眥目開須、劍寒氣蕩,紫袍騰起如雲,一劍直逼小販咽喉。
但下一刻,那長刀從攤底抽出,寒光迎上此劍,一刀就將其架勢擊潰。來人長劍頓時脫手,眼見就要插進自己的胸膛。
青衣一掠而過,柔和氣勁從背後將紫衣一托站穩,手已拈住他身前失控的長劍,裴液再眨眼時,小販回刃割喉的長刀也已被他牢牢捏在了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