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刻天柱!
第五章
(一)
風雨瀟瀟孤舟搖,稻穗半卷殘葉飄。縱使豐年亦受饑,布衣無處避征徭。
槍聲霹靂驚日月,東瀛紛至踏山河。將士無懼灑忠血,但問行路將何方。
時間不曾停下前進的腳步,中國人民卻在曆史的街角徘徊頓足,迷失了方向。國共之爭從未停止,日本人趁著中國的羸弱侵略步步緊逼。外憂內亂之下,有人主張團結抗日,有人堅持攘外必先安內,有人誓要拯救國家和民族,有人隻管個人生死,各種說法吵得沸沸揚揚。皖西南人民就這樣在迷茫中提心吊膽地過著日子,鄂豫皖紅軍也在未知前路的情況下堅守著革命根據地。
潛山縣城,自衛大隊照例在街上巡視著,隻是比起兩年前鬆懈了很多。自從餘誼密父子失勢,自衛大隊被紅軍重重地打擊,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打了雞血似地針對共產黨,再加上外麵紛紛傳著日本人快要打過來了,自衛大隊裡人心惶惶,也無心巡邏。裁縫鋪二樓,徐龍祥、徐東明以及老張站在窗前,將一隊巡邏士兵無精打采的樣子儘收眼底。
徐東明若有所思地說“西安事變後,蔣介石雖然背信棄義,派兵到我們鄂豫皖地區又一次發動圍攻,但共同抗日已是大勢所趨,自衛大隊最近也消停了不少。”1936年12月12日,國民黨愛國將領不顧個人安危,在西安挾持了執政者,逼迫國民黨高官在國家存亡之際擱置爭議、停止內戰、聯共抗日,這一壯舉迅速傳遍華夏大地,消息轟動了全國,全民抗日的戰線雛形已成。隻是,國民黨內部的聲音依然達不成一致,總有人想在集中力量對付日本侵略者之前將異己鏟除,以至於國民政府一邊在明麵上認同共同抗日,一邊又在暗地裡對各地紅軍發動圍攻。鄂豫皖地區,紅二十八軍與各地遊擊隊密切配合,共同抵抗了國軍一次又一次的進攻,狠狠地消磨著敵人的氣勢和耐心。
“當前的局麵,看著像是一團迷霧,撲朔迷離,其實隻有一條路能走,日本這一仗躲不過,就看國民政府什麼時候能想通了。”老張說著,將手裡的煙抖了抖,撣去煙灰。
徐龍祥接著冷靜地分析到“論兵力裝備,我們不如他們,論軍隊凝聚力和發動群眾力量,他們不如我們。日本人一直虎視眈眈,外敵當前,不想當亡國奴的人心裡都清楚,跟日本求和是不可能的,雙方合作抗敵才是唯一出路。”說到這裡,他又低頭沉思片刻,緊接著抬頭問“東明大老,我們情報站對黃柏山區這一帶十分熟悉,也因此截獲了不少情報,在執行任務時多次化險為夷。但跟日本人的電台相比,我們不占上風。如果有一天日本人打到這裡,組織上肯定會派專業的情報兵負責情報任務。我們呢?到時候就會有機會上戰場殺敵”。
徐東明和老張看向徐龍祥。眼前的少年長大了,個子已經超過了他們,經過幾年的風吹雨打,他的皮膚已經成了黃銅色,袖口依稀可見幾處歪歪扭扭的疤痕,有的已經長出粉色肉芽。他身上的稚氣抹去,眉宇微蹙,更顯沉穩。徐龍祥本來就是聰慧的孩子,對局勢看得清楚,經曆了夥伴的犧牲後,仿佛浴血重生,整個人都沉靜下來,做事更加勇敢果斷,無懼生死,盼望著有一天能像紅軍戰士一樣浴血沙場。徐東明他們欣慰於他的成長,也心疼這成長的代價。
“龍祥,沒記錯的話,你今年十八歲了吧?”徐東明語氣慈愛地問道。
“是,大老。”
徐東明點點頭“嗯,你已經是個大人了,也是個成熟的革命戰士了。在工作上,我們堅決服從組織的安排。如果有一天真需要你上陣殺敵,你會怕死嗎?”
“我不怕死,隻怕自己不能多滅一些敵人。”
“好!不愧是在我黨引領下成長起來的少年。”徐東明由衷地讚賞,隨後又語重心長地說“但有一點你要記住,所有為了革命事業衝鋒陷陣的人,都不是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而是我們這些人的犧牲,可以讓民族和人民更好地活著。”
“嗯,我記住了!”徐龍祥堅定地點點頭。
國內形勢正如他們判斷的一樣,不久後,日本便直指北平,於7月7日發動了盧溝橋事變。宛平城的槍聲掀開了中華民族全麵抗戰的序幕,隨後,中共中央將《中國共產黨為公布國共合作宣言》送交國民黨,8月,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正式將紅軍改編為八路軍。9月,蔣介石發表團結禦倭的談話,國共兩黨正式開始第二次合作,10月,在南方地區的紅軍遊擊隊改編為國民革命軍新編第四軍,即新四軍。中華民族生死存亡之際,全國上下齊心協力,形成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同時共產黨領導各地的先進青年組成民族解放先鋒隊,各地民間也紛紛創建了抗敵後援會等抗日組織。
在黨組織的安排下,徐東明情報站的各個人員也有了新的任務。徐東明作為資深情報人員,依然暗中負責皖西南地區的情報工作。國共合作後,黨的活動範圍增大,黨的隊伍也逐漸壯大起來,老張主要負責當地的黨組織發展和思想教育工作。徐龍祥本身就是進步青年,又常年在黃柏山區傳遞情報,對黃柏山區的人和物都很熟悉,當仁不讓地擔任了潛山縣民族解放先鋒隊黃柏支隊(前身為黃柏遊擊隊)的副隊長,他又懷著拳拳愛國之心加入了潛山抗敵後援會,成為其中的重要一員。
黃柏支隊裡都是十幾歲二十出頭的青年,年紀大點的比徐龍祥年長幾歲,小一點的才十五六歲,有不少人都是剛加入革命隊伍。徐龍祥和隊長商議之後,決定先練練兵,打槍和近身搏戰都得學會才行。
練兵的日子說省心又不省心。省心的是,隊員們個個都是滿腔熱血,操練起來毫不含糊。不省心的是,日本人其實離潛山還遠,一直訓練卻沒有實戰的機會,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們難免沉不住氣。一日,徐龍祥剛回到隊裡,發現練兵場上空無一人。宿舍那邊傳來一陣嚎啕哭喊“畜生不如的日本人!我要去殺了他們!”
他聞聲走到宿舍,隻見隊員們圍著一個人,紛紛攔著他不讓離開。徐龍祥一看,中間哭喊的人正是趙小虎,這也是他們的隊員。趙小虎年紀不大,才十五歲,人如其名,虎頭虎腦的,在隊裡是個開心果。以前整天跟小夥伴在山上拿彈弓打鳥,準頭十足,可一到訓練槍法,總是差點意思。
“怎麼回事?”徐龍祥蹙眉,隨便抓了一個隊員問道。
“小虎一家都在南京,沒跑出來,都死了。”聽到隊員的低聲回答後,徐龍祥心裡一沉。
12月13日,日本侵略者在南京大肆屠殺手無寸鐵的居民。南京城裡慘絕人寰,江邊堆滿了殘肢頭顱,濃煙染黑了城牆青磚,每一寸土地都淌著人血。趙小虎的哥哥嫂嫂原本在南京城做生意,一雙子女不過兩歲,哥嫂照應不過來,原本計劃著將全家一起接到南京去,但趙小虎趁家人不注意報名參加了民族解放先鋒隊,父母拿他沒辦法,隻能任他留在潛山。結果,一家六口在這場屠城中無一幸免,家裡隻剩下趙小虎一個人。
徐龍祥看著失去理智的趙小虎,突然懂了東明大老曾經告誡自己的話。眼看著趙小虎紅了眼睛往外衝,他一狠心,上前抓住趙小虎的衣領,一把將趙小虎推翻在地。“殺日本人,你去哪兒殺?拿什麼殺?用彈弓石子嗎!”徐龍祥在趙小虎耳邊怒喊,想要將他的理智拉回來。
趙小虎被吼得一愣,想著副隊長的問題自己竟然一個都回答不上來,這樣還怎麼給家人報仇,更是又急又恨地哭了起來。
徐龍祥看著坐在地上痛哭的趙小虎,目光又掃過周圍默不作聲的隊員們,知道大家心裡都不好受,歎了口氣苦口婆心地說“我們總有一天會碰上日本人。你們肯定也都聽說了,日本人手裡有機槍、大炮、裝甲車甚至飛機,正規軍的裝備都趕不上他們,更彆提我們這種縣隊鄉隊。拿肉身跟日本人的槍炮硬碰硬,隻能是送死!”
看著大家逐漸沉靜下來,看來大家將他的話聽進去了,徐龍祥語氣緩下來“日本人欺我國民孱弱,讓無數家庭生離死彆,這樣的血海深仇當然要報,但你們記住,如果有一天我們要打仗,那絕對不是為了送死,而是為了活著,為了我們的親人活著,為了我們的子孫後代有尊嚴地活著。蠻乾是不可取的,對待敵人要講方法、講策略,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現在每天都要訓練。日本人有好裝備,我們沒有,可同樣都是兩隻手一個腦袋,我們底子不能比他們差。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聽從黨組織的安排,好好地訓練。記著你們現在的憤怒,等有一天見到了日本人,在他們身上討回來。”
徐龍祥震撼有力的話像石頭一樣砸在每個人心上,經此一事,大家的鬥誌被調動起來,對平時的訓練也更加投入,都攢著勁等著哪天殺鬼子。
南京的淪陷讓潛山的百姓們陷入了緊張和擔憂,潛山離南京並不遠,日軍隨時可能打過來。日升月落,1938年在人們的不安中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