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戟男子拜了拜手“我為私而來,叫我封銘便可。”
“那我先代家兄謝過。”
緝妖衛統領麵向其他幾人“在下白塵,東平縣緝妖衛統領,想必諸位都是為孽龍而來。緝拿孽龍,乃是太師府新令,斬龍者授金萬兩。此前緝妖衛已在滄江折損百人,太師心念舊地……”
墨茘直接出言打斷“你家蔣太師為女兒報仇,我們為了萬兩黃金,你引我們去尋孽龍便可,其餘不必多說。”
白塵環視堂中,見無人反對,再次開口道“也好,滄江距城南一百裡,孽龍便在滄江之中,投下祭童便可引其出水。”
沁兒聞言,拍案而起“緝妖衛明知孽龍食人,為何還要助紂為虐?”
“孽龍若不出水,誰也奈何不了它,祭童投江隻是權宜之計。”
沁兒卻不想再聽,喚出青君,徑直向南飛去。
墨茘譏道“好一個權宜之計,投江祭童想必不會是白公子吧!”說罷也出門而去。
抱劍人與道士一言不發,也各自離開大堂向南而去。
白塵看向堂中最後一人“封銘兄,此事……”
“江湖中人不懂廟堂之事,你不必掛懷,咱們也去瞧瞧吧。”封銘拿起長戟向門外走去。
滄江北岸,一隊士兵正為鳳紋床子弩上弦,弩陣十丈之外便是一個巨籠,籠中數十童男童女哭得聲嘶力竭卻無人理會。
百餘架鳳紋床子弩裝填完畢,緝妖衛旗官立刻下令引孽龍出水。
一名男童被綁上竹筏推入江中,所有床弩箭尖一致瞄準竹筏。
突然一頭青鹿天降,鹿背上的白衣少女揮劍斬繩索,救下男童,緊繃的士卒反應不及十餘隻金光弩箭呼嘯而出飛向少女。
沁兒懷抱男童,推劍聚勢,待弩箭飛至身前時,爆開劍氣,弩箭瞬間折如枯草,劍氣斬向江麵,激起一堵水牆向岸邊拍去。
水牆即將拍向弩陣時,陣前八道鳳影升起,展翅齊揮,江水淩空而頓,而後退散消弭。
鳳影擊散江水隱入陣中,青鹿則緩緩落在巨籠之上。
沁兒將長劍拋出,劍尖朝地懸在空中,而後雙指劃動,滄江北岸立刻懸滿利劍。
“立刻放了這些孩子,否則彆怪劍氣無眼。”
墨茘此刻也趕到岸邊,身後百花成翼,落在沁兒身邊後花翼散開,化作一道花幕將籠中孩童護住。
道士和抱劍人立在遠處冷冷旁觀。
弩陣剩餘床弩立刻調轉箭頭,鎖定籠上兩人一鹿,沁兒殺意越來越盛,劍陣劍氣也越凝越濃。
遠處白塵,封銘姍姍來遲。
“軍陣之中,豈容女子胡鬨!”白塵躍馬而至,指尖一根鳳羽令燃起,巨籠前一道遮天鳳影帶著熊熊金焰現出。
“還不束手就擒。”
話音未落,隻聽漫天驚雷起,隆隆如戰鼓,銀龍破江而出,爪攜風雷之勢,一擊便將金焰鳳影摧散,衝天而起,擺尾一掃,懸空劍陣消散無影。
“嗖,嗖”弩陣儘數擊發,銀龍蜷身將籠中孩童護住,仰天一嘯,墨雲瞬起,千道青雷直擊而下,碎土翻飛,殘肢四裂,弩陣頃刻覆滅。
沁兒,墨茘不敢硬接天雷,二人抱住青君逃出雷雲,道士和抱劍人早已遠遠躲開,白塵則愣在當場,被封銘拖入江中才逃過一劫。
雷聲漸息,銀龍胸前的赤氣翻騰的更加洶湧,眸中流焰飄閃。
散敵已然肅清,銀龍正欲撕開鐵籠,黑袍道士不知何時已潛入弩陣殘垣,拂塵一掃,化作困龍索將銀龍捆在鐵籠上。
“赤煞符乃我門秘寶,你殺我師兄,今日便要你一並還回。”道士說完,從袖中放出一道白符,而後單手掐訣,赤氣絲絲從銀龍胸口剝離,緩緩凝在白符之上。
從江水中爬出的白塵,封銘二人見孽龍受困,立刻喚醒護身鳳紋,挺刀揮戟殺向孽龍。不料卻被道士攔住“施主勿急,待貧道取回法寶再斬孽龍不遲。”
眼見白符大半已然變紅,銀龍胸前赤氣逐漸稀薄,二人對視一眼便停住腳步。
沁兒,墨茘,抱劍人先後來到殘垣,道士將最後一絲赤氣剝離銀龍胸前時,眾人正欲齊力誅殺孽龍,卻聽孽龍一口鬱氣長舒,眸中幽焰如炬。
龍爪一勾,一道劍氣破空,拂塵斷裂兩節,捆龍索紛紛滑落。
眾人齊齊一驚,墨茘,抱劍人更是驚呼出聲“劍癡!”。
道士見狀,將赤煞符收入袖中,閃身便逃,可才離數丈,銀龍揮出四爪,四道劍意相交,瞬間隔出一方錐界將道士圍困其中。道士妄圖逃離,豈料剛觸碰界壁,便被流轉的劍意撕碎半身,命隕當場。
斬殺孽龍的時機已逝,白塵,封銘卻心有不甘,封銘震起臂上火鳳,揮舞重戟將高高躍起的白塵彈向孽龍。
白塵躥向孽龍,刀刃破空擦出串串火花,浸濕的白紋青服瞬間在烈焰下燃儘,露出一身鳳形銘文。
一隻火鳳顯形,利喙與刀尖重合,將白塵包裹在鳳軀之中。
封銘則將戟杆重重插地,半跪在後,背後迸發出九條焰尾,白、封二人化為九尾火鳳直奔孽龍逆鱗而去。
孽龍卻盤踞籠上,不為所動。
墨茘拉住沁兒“走!他們不是孽龍的對手。”
話音剛落,火鳳已然擊中孽龍胸前血色逆鱗,“咚”,一聲沉悶的心跳從孽龍胸口傳來,在場眾人隻覺一陣心悸蕩開,仿佛魂魄受擊離體,眸中萬物褪色隻餘青紫。
悶響之下,火鳳首當其衝,一刹便被揚成碎焰,白、封二人栽到在地,眼中已然失去光澤。
墨茘最先回神,召出百花翼,拉沁兒飛速遠遁,青君跟隨在側。
墨茘逃出百丈之外,卻突然被一股劍氣拽住,沁兒召出長劍,脫開墨茘,柔聲中帶著決絕“一劍川的漫山桃花送我出川,今日若拋下孩童獨活,我還有何麵目回川。”
說罷,騎上青君再次飛向孽龍。
孽龍身前,竹笠抱劍人揚首而立,與孽龍對視。
“我叫竹心,你是孽龍也好,劍癡也罷,我悟劍二十載,等的便是這一刻。”竹心取出懷中之劍,一把無鋒竹劍“竹心請教了。”
竹劍豎在眉間,一雙清澈的眸子像似看向孽龍,又像是看向虛無的遠方。
江岸短暫陷入沉靜,一片葦葉牽風而起,竹心手腕一翻,竹劍刺出,一聲似有若無的碎裂聲響起,破一點而勢自成,時空如破竹一般裂開,劍意順著時空的紋理,勢不可擋的刺向孽龍,而紋理的終點就是下一刻孽龍的逆鱗所在。
孽龍似乎看出這一劍避無可避,絲毫不做閃躲,猛衝至竹心身前,將逆鱗撞向竹劍。劍意順著時空劈向終點,“啪”,竹劍被自己擊發的劍意折斷,破開的時空隨即閉合。
竹心頹然坐地,他曾在劍癡斬斷的竹海中臨摹每一道劍意,斷竹之上每一寸劍勢流轉他都了若指掌,二十年來,他無數次在竹海中舞劍,隻可惜天才的肆意揮灑,卻讓他望塵莫及。在悟出破竹劍意的那一刻,他帶著無鋒竹劍踏出竹海,尋找他一直追隨的那道身影。
一路走來,殺敵無數,自詡酬勤於天,縱使不敵天縱之才,也應隻遜一二。今日一敗,才曉天資如塹,俗人難越。
孽龍一爪拍飛竹心,劍客鮮血湧出,撞在江麵,飄出數百丈才漸漸沉入水中。本已逃走的墨茘飛上江麵,召出百花成舟,將竹心渡去遠岸。
孽龍不再理會江上二人,轉身揮爪,撕開鐵籠。一柄長劍攜颯氣奔襲而來,沁兒借青君之力躍上半空,衣袖揮動,仿佛帶起一川桃花。沁兒凝神,雙眸沉霜,青絲如濤,一劍轟出,劍氣之中湧出滾滾桃花,緋色洪流源源不斷向孽龍衝去。
孽龍雙目幽焰熊燃,冷火以焚天之勢吞噬千芳颯氣。眼見沁兒漸漸不敵,青君踏地,一圈氣勁爆開,身形飛漲,轉瞬便與巨龍齊高。
四蹄震地,裂土百丈,青君一頭撞向孽龍,鹿角叉住龍爪,一鹿一龍猛然飛向江麵,孽龍銀鱗上泛起肅殺寒氣,一息之間便將鹿角凍白,青君仍去勢不減,銀軀所過,江麵頓失滔滔。
待青君去勢漸老時,二獸已飛過半江,孽龍穩住身形,青鹿則定在江麵之上化為冰雕。
“青君!”沁兒舍下孩童,執劍躍過霜白葦叢,眼中儘是決絕,手中的劍卻沒有一絲劍氣,這一刻,她不再是仗劍天涯的女俠,不再是出塵避世的劍客,拋開神通絕藝,她隻是一個女孩,在同樣的江畔,帶著一顆決死之心,扞衛至親。
腳尖下濺起的冰屑,在夕陽下如夢似幻,裝點著這條注定不歸的路,一片碎閃中,沁兒踏著青君高高躍起,像一隻白鴿展翅。腰間擺動的青玉打碎陽光,她仿佛回到了奔向哥哥的那個黃昏,眼眸緩緩合上,口中輕輕數著,一,二,三……
整個天空都變得斑駁,碎玉表麵泛起金黃,長劍毫無阻礙的穿透孽龍胸口。漫天銀鱗飄散,孽龍已不見蹤影,一名少年麵帶微笑,挺起胸膛張開雙臂。
劍刃刺碎龍珠,沒入心口。
“十。”沁兒緩緩睜開雙眼,迎接她的是少年溫暖的懷抱。
聶瀧緊緊抱住懷中少女,聲音嘶啞,柔情無儘“杏兒,我們回家!”
一對遲來的歸人,在夕陽下相擁墜入歸途。
(七)
蜿蜒山徑上,烈日當空,瘦弱的女孩額頭細汗密布,背著男童走到一棵青鬆下。女孩輕輕將男童放在鬆下磐石上,男童腰間,一塊碎玉輕輕劃過磐石,發出清脆聲響,玉上兩道裂隙不斷冒出點點青瑩。
沁兒將碎玉收進小聶瀧衣擺下“青玉救了你的性命,一定要好好保管。”
小聶瀧輕輕點頭,而後問道“沁姐姐,青君和墨荔姐姐呢?”
沁兒寵溺的輕拭小聶瀧的額頭“他們買酒去了。”
“那他們還回來嗎?”小聶瀧眨巴著幽藍的眸子。
山道儘頭,出現一人一鹿。
“誰說我不回來!”墨荔乘花雲飛到鬆下,揪起小聶瀧的耳朵“多大的人了,還賴著你姐姐,快起來練劍,桃花姐姐還在一劍川等你收回劍意呢。”
小聶瀧拍打著墨荔的手指,而後眼中泛起淚花,一頭紮進沁兒懷中,帶著哭腔“沁姐姐,為什麼要練劍?”
沁兒笑道“因為天下總有陽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而劍就是那裡唯一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