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王府,東廂房內,安爍坐在床榻邊,被醉意朦朧的雲攸拽住衣袖。
“夫君!”
雲攸眼眸忽明忽暗,直勾勾盯著安爍,微醺之態愈顯寥落。
“無十裡紅妝,無鼓樂響雲天,幸而嫁作君家婦,不負深情不負卿。普天之下,萬物如塵,唯汝是吾心頭之珠。滲吾之骨,融吾之血。願吾如星汝如月,夜夜心牽相纏綿。”雲攸感傷地說,情至深處不禁淚眼婆娑。
安爍怔怔呆著,她哭著哭著,將安爍的衣袖拉過去擤了擤鼻子。紅唇輕啟,一開一闔間似乎在訴說什麼,卻未發出聲響。
她許是倦了,驟然一個翻身,睫毛微微顫了顫,迷迷糊糊地在安爍懷中睡去,她熟睡中的神情像嬰孩般恬靜安寧。
待紅燭燃儘,安爍悄無聲息地起身,想就此離去,卻發現衣袖被雲攸枕於頰下,無法抽出。
他欲托起雲攸的頭,再移開衣袖,卻又擔心驚擾她。於是,一手停留在原來的位置,另一手解開衣帶,極小心地縮身脫離這件衣袍,最後才讓不動的手從被雲攸枕住的袖子中一點點移出來。
如此一來,安爍可以脫身離開了,而雲攸依然枕著衣袖安然沉睡,唇際笑意輕揚,讓安爍莫名的心安。
夜色籠罩的庭院,疏星淡月,海棠花香淡淡。沒有枯樹敗葉,沒有腐敗氣息,院子裡似乎沒有了往日的陰森。
囚於此十年,安爍竟是第一次感受到春天的生機勃發,仿若他生命的枯木開始萌出新芽,他冰凍的血液開始融化,他沉入深淵的心開始浮遊。
海棠樹下的石椅上,端坐著一個女子,安爍視而不見,加快步伐,遠遠避開,轉身向偏房走去。
“王爺,你就如此厭惡玲瓏,打個照麵都不願嗎?”女子突然站起身,氣急敗壞地伸出一臂,擋住安爍的去路。
玲瓏在東廂房養傷的這些時日,安爍便搬去耳房避而不見。在琅伯的精心照料下,她的傷勢已無大礙,本來今日回東宮,但為了與安爍道彆,她苦苦等了一日。
安爍因玲瓏與琅伯聯手加害雲攸,而對她心存芥蒂。兒時與他一起嬉戲玩耍的小姑娘,為何會變得此般心狠手辣?時間悄然改變了所有人,該麵對的還是要麵對,是該與過去的她們揮手告彆了。
“明日回去東宮,此後便不用再相見!”安爍眼神飄忽,轉身不再看她。
安爍決絕的話,頓時激起玲瓏的怒火。她一步跨到安爍麵前,撲上去,雙手死死環抱著安爍的腰,把頭埋進他的胸膛。
安爍觸電般身體一顫,使出全力推開玲瓏,然後伸出左手阻隔住她,怔怔向後退出三步,在一個恰當的位置停下,淡漠地擠出三個字“請自重!”
“自重?你與那狐媚無恥的雲攸交頸而臥,纏綿悱惻時,為何不自重些?那個埋屍的醜八怪,也不照照自己的惡心模樣,王爺何等風流倜儻,也是那下作胚子敢覬覦的人。”玲瓏睥睨著安爍,冰冷的目光直刺對方的眸心。
“放肆!王妃豈容你隨意詆毀,吾與妻同榻而眠,有何可訕謗之處?”安爍斥責道,他像是頭部硬生生挨了一擊,似是有短暫的暈眩,許是怒氣亂竄,又被他生生壓製住。
“爍哥哥,卿玉姐姐與你十幾年感情,竟抵不過那個女人的幾句輕浮之言!”玲瓏瞬間換了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淚花在眼眶裡打著轉。
玲瓏一邊說,一邊遞給安爍一封書信,道“此信我無意間在偏房拾得,想必是雲攸托阿木轉交給王爺,阿木定是鄙夷雲攸勾引王爺的行徑,故把信藏起來。”
安爍半信半疑接過書信,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晦暗的眼眸漸漸變得明澈。
念汝之心,言不多深,當比天高,如海又深!
雖未交頸而臥,覺身在汝左右,覺與君為一體。
君子意逍遙,暮雪白頭老!
……
安爍親啟,當然,他不知道,雲攸這封書信其實是寫給周卿顏的。阿木憂慮信件若被老將軍截取,那周卿顏可就再也回不來了,故把書信都藏了起來。
安爍並未如玲瓏所想的那般,憎惡這封書信和寫信的人,他反而被信中真摯的情感所打動。他又從頭至尾默讀了一遍,一股暖流奔湧注入他冰山一般的心。
在無愛而冰冷的囚籠中長大,他就像一條被人拋上岸極度缺水的魚,饑渴地吮吸著愛的蜜汁。
“這字體似是顏真卿的小楷,功力頗深,皇城中的名門貴女皆不可比。書信文采斐然,字字珠璣,看來王妃並非傳言中所說的目不識丁的粗鄙之人。”安爍似笑非笑,朝玲瓏一瞥。
玲瓏薄唇微抿,不服氣地跺腳,嬌嗔道“爍哥哥……”
安爍擺擺手,順勢伸手抵住她前傾的身體,致使她無法近身。玲瓏見撒嬌無用,旋即換回本來的麵目。她拽起安爍的臂膀,縱身一躍,騰地飛上西廂房的屋頂。
在安爍未站穩時,玲瓏飛身退後,從袖中抽出一條銀鞭,“嗖”一聲,在安爍背上抽出一道血痕。
安爍腦中一片混沌,他清清楚楚看到玲瓏的臉,方才的深情還掛在嘴角眉梢,手卻狠狠揮動著,銀鞭以拔山舉鼎之勢,再次向他飛擊而來。
安爍並無躲閃之意,在銀鞭距他眉心一尺遠時,他徒手抓住了鞭尾,穩穩地立住,如千金大鼎一般,全身隻有長睫毛在晃動。
兩人拉扯著銀鞭,暗暗較勁。玲瓏聽說麟王身體嬌弱,本想嚇他一嚇,令其屈服,未曾想他有這般氣力,看起來像是有功夫傍身。
難道……
玲瓏氣得臉色煞白,心中閃過一個邪惡的念頭。她故意加大氣力,在銀鞭拉扯到極限時,突然鬆手,安爍身體頓時失去平衡,踉蹌兩步向後倒去。
玲瓏冷眼旁邊,若他真有功夫……
“啊……”一聲尖嘯伴隨著安爍疾速下墜,在落地前一刻,琅伯突然閃現出來,抱住了驚魂未定的安爍。
安爍掙脫琅伯硬朗的雙臂,苦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明日一早你親自送她走,以後不準踏入麟王府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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