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擊的河蟹!
東山溝裡的賈正樹終於死了,死於醉酒墜河,屍體見光的時候已經看不出人的模樣,如果沒有衣服和頭發做鐵證,人們一準會把他當作某家失足的畜生,任他在河溝裡腐爛。
賈正樹死得很慘,但這對他來說仍算不錯的下場,因為很多人早就為他的死做了準備,他一直活著才是村民們最頭疼的問題,他是所有人的禍害。
二兒子賈青鬆第一個趕回來,但人微言輕的他連父親的屍體都沒見到。大女兒賈青蘭第二天才帶著丈夫和許多婆家青年過來支援,砍樹搭棚,放炮打鼓才有了主力。村裡習俗,紅白喜事先放炮,知事的鄉鄰都會主動上門幫忙,因為風水輪流轉,每個家庭都有需要外人幫襯的時候。賈正樹的豐功偉績使他成了村俗的例外,他的死訊倒是傳得很快,但沒人主動上門幫忙,即使炮聲響了,人們也都懶懶散散的不想去沾這個晦氣。賈青蘭抱著孩子挨家求助,賈青鬆也紅著眼眶全村跑,村民這才逐漸聚集到他們父親的靈堂前。
葬禮是個大儀式,但有人的儀式才叫儀式,所以賈正樹的葬禮在他躺進棺材的第四天晚上才辦成,還好靈堂和喪宴廳分彆設在兩個地方,不然恐怕當晚連守夜和掛禮的人都沒有。炭火燒得通紅,香煙碼了一間屋子,支客司和寫禮司分彆獨占一堆火和一條好煙,廚子們人手一包雜牌,其他散客就得掛了禮交了錢才能拿一支。本來這幾部分人應該一直圍在靈堂左右,意在積攢陽氣為亡人送最後一程,但很明顯僅憑煙草和炭火是無法籠絡人心的,來參加吊唁的人掛了禮就各自聚集在乾淨明亮的地方等著吃喪宴,那口棺材前的燭火熄了也無人理會,死者為大,可這個死者被生前的自己害得擺不了譜。
時辰到了,支客司在話筒裡一聲令下,所有人就像投胎一樣衝進喪宴廳,上百個男女老少搶位置的景象十分壯觀。第一輪席是最受歡迎的,因為沒人知道後麵的菜是不是前麵吃剩下的,不吃是一種選擇,但不吃實在對不起自己的禮錢,平常在家裡可沒這麼好的招待,這一餐抵得上普通人家好幾頓牙祭。所以一定得搶,搶不到的小孩會被大人罵作無能,搶到了又讓出來的大人會被受益者記一大筆人情,搶到後麵幾輪的人則隻能把窩囊氣撒在酒上,因為剩酒沒辦法上桌,這是潛規則,也是人情世故。所以一來二去,最後留在飯廳裡的往往都是海量的老江湖,他們可以就著十裡八鄉的野史白乾半斤酒,接著酒後吐真言,這個時候再聽秘密不費吹灰之力。
第一個提起話茬子的是靠在角落裡的劉守兵,酒下心頭話上喉頭,他憋得太難受了,於是把杯子往桌上一磕,抬頭說道“都說賈老三活著的時候橫,我看也就那樣,想當年我打得他鑽桌底,他也隻敢在背後咒我,前兩年見到我還得繞道走呢!”
“他又沒惹你,你乾嘛打他?”一個壯漢訕笑著問道。
“他怎麼沒惹我,他在我主持的喜宴上把喝了一半的酒往客人杯子裡倒,你說該打不該打!”
眾人圍笑著說該打,一個老頭擠尖了聲音打斷道“他不橫?你看看我的肩膀,再看看我的後脖頸,這遭天殺的混蛋去年打的我,到現在還沒完全好,要不是我先報了警,現在我墳頭草怕都夠喂幾條肥豬了!”
劉守兵看看老頭高高隆起的肩旁,又看看他後腦勺的黑疤,自豪地笑著說“他那是欺負你軟弱,你讓他來找我試試?看我不教他重新做人,再說你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是怎麼惹到他的嘛,對你都敢下手,就不怕打出事了要償命?”
“我哪裡惹他?我們平常見麵連話都不說的,怎麼惹他?他就是看我好欺負要在我身上逞威風!”老頭放下端到嘴邊的酒杯,激動地說道。
人群裡不知誰喊出一句“他說你周老頭不正經,要嫖他媽,氣不過才打你的,警察同誌親筆記錄的。”哄笑聲頓時漲滿飯廳,有的前仰後合甚至笑出了眼淚。
周老頭急得滿臉通紅,衝著人群吼道“放他娘的屁,他冤枉嚼舌,這種混帳話都說得出來他還有什麼不能編的!再說我兒子都要結婚了,需要去打他媽的主意?這話當時是沒有被我聽到,不然我非要當麵扇他一耳光!”麵子話不起作用,眾人笑得更厲害了,周老頭連忙補充道“難怪那段時間我看到他媽在大門口擺香案、燒黃紙咒他,後來沒過多久她自己卻死了,多半就是被他活活氣死的!”
氣死親媽的事情果然夠分量,大家聞言都止住心裡的笑意,埋頭思索起有關賈老三與他母親的事情。能做典型的事情倒是不難找,可在人家葬禮上指名道姓說人家壞話總不道德,都是本分人,即使一定要乾壞事也需要一個帶頭的。於是,眾人的目光再次回到劉守兵身上。
劉守兵也挺知趣,低頭抿酒時偷偷瞄了一眼眾人,然後猛拍桌子道“說起整自家爹媽,這賈正樹真的不是人,你們還記得不?那年他是怎麼搶他媽的肥豬的,那手段真是隻有用下流來形容!”
眾人都知道這件事,但都不說話。劉守兵向後微微一靠,在桌子下麵盤起二郎腿說“他把他爹媽趕到豬圈樓上睡,在下麵關一條小豬,半夜悄悄打開圈門把小豬放跑,早晨起來說二老把小豬弄丟了,得一豬抵一豬,就這樣理直氣壯的去二老家裡牽走了他們辛辛苦苦喂了一年的大肥豬。你們說這事是人能乾出來的嗎,我講起來都覺得臊得慌。”
眾人聽罷皆作氣憤狀,捶胸頓足咋舌歎息的簡直沒辦法收場。
喪宴時間早就過了,可飯廳依舊人聲鼎沸,高潮時甚至比吃飯的時候還熱鬨,支客司孫學民派廚子和傳盤人員去收拾現場,一波兩波隻見去者不見來人,他覺得自己的權威被蔑視了,便拿著話筒氣呼呼的衝進飯廳,見劉守兵正在唾沫橫飛的給大夥講故事,就衝著話筒用力咳嗽了一聲,眾人這才關注到他,幾個被派來處理剩飯的廚子也趁機把桌子擦得閃亮,一溜煙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