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沒有下完的棋》是1982年上映的一部中日合拍片,是國內最早的合拍片,如果單純以電影質量來說,這部電影可以說是國內合拍片的巔峰之作。
但無論是在後世看電影時,還是在如今看劇本時,林朝陽內心都有一種不適感。
在這部電影中,日本人的戰爭罪行並沒有直接體現,反倒是軍閥和國黨的昏庸被體現的淋漓儘致;
中國人民飽受戰爭痛苦的畫麵沒有直觀體現,反倒是日本戰敗後人民的悲慘生活被體現的淋漓儘致。
電影裡況易山送兒子阿明去日本學棋,美其名曰是學好棋藝,日後回國振興祖國棋壇,可怎麼看都是趨吉避凶的牆頭草之舉。
阿明的經曆很明顯是化用吳清緣的經曆,吳在圍棋界的影響力自不必提,但其經曆卻與電影中的阿明截然相反。
抗日戰爭時期人家可是甘心情願的當了日本人,並且在1941年參加了日本的棋道報國會,通過下棋到中國勞軍。
注意,人家不是給中國勞軍,而是給侵華日軍勞軍。
在日本戰敗後,彼時國內國民政府要求日本剝奪其日本國籍,授予他中國國籍,人家可並不稀罕中國國籍,仍舊堅定的住在日本,並且在1979年再次加入日本國籍。
後世吳清緣因為在日本圍棋界的輝煌戰績被中國文化界吹成千年一遇的棋聖,擁躉眾多。
其人格國格見仁見智,但以普通老百姓的視角去看,怎麼也稱不上是於國於民有益的人物。
電影裡這樣的化用,說不定讓不知道的人以為吳清源真就是那般有氣節的人了。
在電影結局,況易山輕而易舉的原諒了日本人的罪行,還和鬆波在長城之上下起了棋,讓人越看越諷刺。
隨著林朝陽的拍案而起,會議室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他的憤怒震撼。
編劇洪州漲紅了臉,羞怒之極,“你胡說八道!”
林朝陽冷眼看去,洪州大聲說道:“我的劇本不是為了要給日本的戰爭罪行洗白,而是為了要體現中日親善。”
“中日親善?我記得四十多年前,有群人也是這麼說的。”林朝陽冷笑一聲。
“你……”
洪州被林朝陽的嘲諷氣的麵紅耳赤,眼中冒火,“這劇本沒法寫了!”
說罷,他不顧導演段集順的阻攔,氣衝衝離開了會議室。
“軟骨頭!”
林朝陽隻罵了三個字,可不知道為什麼,會議室內所有人臉上都有一種火辣辣的感覺,仿佛被罵的人是他們一樣。
眼見局麵變成這樣,段集順這個導演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他與成蔭對視了一眼。
成蔭起身將林朝陽先勸出了會議室,“朝陽,你說你……這是何必呢?唉!”
“個人有個人的價值觀和曆史觀。你們請我來,我也說了我對劇本的看法,聽不聽在你們。”
麵對成蔭,林朝陽並沒有會議室裡那怒發衝冠的態度,語氣平和。
他很清楚,現如今中日友好是社會趨勢,不光是政府是這樣,文化界也是如此,連民間許多老百姓都受到了輿論的影響。
《一場沒有下完的棋》既然是任務,那就不是憑著他的幾句話可以改變的。
“這劇本在你看來,真就有那麼大的問題?”成蔭問道。
林朝陽麵色認真,“如果拋開民族和身份認同,我認為這部劇本寫的不錯。但我就是中國人,我不是吳清緣。這一整部劇本三萬多字,我隻看到了一個精致利己的既得利益者高高在上的說教。”
聽著他的評價,成蔭苦笑道:“你可真敢說啊!”
“這不是敢不敢說的問題。你不說,我不說,大家都不說。再過二十年,吳清緣是不是都要變成愛國義士?
日本人犯下的累累罪行都可以輕易的原諒,我們拿什麼去麵對死難的同胞?我們有什麼資格替他們原諒?”
林朝陽的一番話讓成蔭無言以對,他長歎一口氣,“可……現在大環境就是這樣。”
“大環境這樣,不妨礙我說幾句心裡話吧?”
成蔭頭疼的看著林朝陽,“那以你的想法,這個劇本要怎麼寫?”
“我寫?那這劇本得推翻了,因為它根子上就有問題。
況易山因為跟軍閥對弈不讓棋就被軍閥給抓起來,這是什麼腦癱劇情?
吳清緣11歲在北洋政府每個月領100塊大洋,你知不知道?況易山這個江南棋王是無知村童封的嗎?
還有鬆波這個人物,你以為那個時期能來中國的都是些什麼日本人?
……”
林朝陽滔滔不絕的說了好一會兒,突然停了下來,“老成,你也是老革命了,我說的這些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成蔭麵色尷尬道:“適當虛構,我們也不好說什麼嘛。說多了,人家就會說你上綱上線,破壞大局。”
“罔顧事實也叫適當虛構?”林朝陽搖了搖頭,無奈的說道:“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這樣的電影,我是不會參與的。”
成蔭拉住他,“你不能走。小洪都讓你給氣跑了,你再走了,電影咋辦?”
林朝陽被氣笑了,“你還要訛上我是咋地?”
兩人拉扯一番,成蔭先把他勸回了招待所,然後跟段集順一起找到了廠長汪陽彙報情況。
聽完兩人的彙報,汪陽也感覺到頭疼不已。
《一場沒有下完的棋》是經過夏公首肯,由趙單牽頭與日本友人合作的項目,進行到現在這個階段不是誰說一兩句話就能停下來的。
現在編劇被林朝陽懟的下不來台,一山不容二虎,總有一個要走,否則這項目根本沒辦法進行下去。
“請回來了個活祖宗啊!”汪陽哀歎了一口氣,最後看向成蔭,“老成,人是你請回來的,還是得你出麵把他送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