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興起既是特殊曆史時期社會思潮轉變的反映,也是人們內心深處對曆史真實、人性尊嚴及苦難反思的迫切訴求。
在經曆了十年動蕩之後,作家們開始直麵過去的傷痛,用筆尖觸及那些被遮蔽、被遺忘的曆史角落,通過揭示曆史的瘡痍與個體的悲劇命運,喚醒人們對曆史公正和社會進步的深度思考。
在眾多傷痕文學作品中,我們看到了許多具有共性的特點,大多是深入挖掘曆史事件下普通人的生活變遷與心靈創傷,以現實主義手法描繪當下社會變遷下人們的困惑和痛苦、掙紮與覺醒以及他們對人性、道德、真理的堅守與追求。
可以說,傷痕文學不僅記錄了曆史的痛苦一頁,更以其強大的批判力量推動了社會思想解放,促進了文學藝術的多元發展。
從這些角度來說,傷痕文學的興起是有著他必然的曆史原因和使命的……”
偌大的大飯廳內回蕩著話筒擴散出的聲音,在擴散器的工作下,林朝陽的聲音略有失真,但卻透著一股擲地有聲的篤定。
他對於傷痕文學興起的分析可謂鞭辟入裡,贏得了大飯廳內眾多聽眾們發自內心的認可。
現場的這些聽眾絕大多數都經曆過十年動蕩,他們自然理解傷痕文學對於普通讀者意味著什麼。
“彆看這個許靈均長得一般,我覺得他講傷痕文學比韓教授講的還好。”
主席台下,吳穎芳眼睛盯著台上,低聲對陶玉書嘀咕道。
她的話先貶後褒,可聽在陶玉書的耳朵裡,隻聽見了那句“長得一般”。
怎麼就長得一般了?你長得好看?
“唉!真是可惜,他要是真長許靈均那樣就完美了!”吳穎芳又感歎了一句。
美死你,長得跟許靈均一樣也跟你沒關係。
好友說一句,陶玉書內心腹誹一句,然後又勸自己。
算了算了,不知者不罪。
在距離兩人不遠的地方,王曉平和查劍英也聚在一起。
“他口才倒是挺好。”查劍英酸言酸語的說道。
“人家不就是拒絕了一次《今天》的約稿嗎?”
“我又沒說什麼。”
王曉平鄙夷道:“人家講的多好啊,都是真知灼見,你不要總帶著有色眼鏡。”
查劍英懶得跟王曉平分辯,王曉平總說她崇拜趙振凱,她王曉平不也一樣嗎?眼睛都快紮到台上去了。
台上的林朝陽在演講,台下的學生們時不時的就會跟身邊的同學好友交流一番,認證互相的想法和對演講內容的看法。
演講進入到中段,誰也沒注意到,一個麵容和善的中年人走進了大飯廳。
劉昕武一進門隻感覺眼前一黑,因為塞進了太多人,大飯廳內的空氣渾濁,其中還混雜著各類汗味、體味,味道一言難儘。
可這會兒所有人的精力都被台上的演講者深深的吸引著,心無旁騖。
劉昕武沒想到林朝陽的演講居然會這麼受歡迎,隨即他又想到了自己這一年多來到各處去參加活動的場景,其實跟今天也差不多,這就是傷痕文學的魔力。
昨天他剛讀完了林朝陽新發表的中篇小說《小鞋子》,這個故事當初他在跟林朝陽約稿時,是聽林朝陽親口講過的。
事實證明,文字遠比口述更動人。
看小說的過程中他幾度淚灑當場,但卻絲毫不覺得文本有過度煽情的問題。
他是從事文字工作的,分明看得出來,其實林朝陽在處理情節和人物時已經保持了極大的克製。
可劉昕武本人作為讀者讀來依舊情難自禁,隻能說明這部小說本身質量的出眾。
它的清新雋永讓人過目難忘,它的積極陽光讓人心生溫暖。
《小鞋子》那清新脫俗的風格放眼中國文壇可謂獨樹一幟。
儘管在當初就覺得林朝陽這部作品肯定不會錯,可劉昕武看完小說之後還是陷入了一陣懊悔。
早知道成品如此出色,他說什麼也要把這部小說給拉過來。
劉昕武腦海中回想著林朝陽當時叫他加價的畫麵,他心中不由得冒出一個念頭。
要是當時我真給他提價了,說不定他真的會把這部小說給《十月》。
那不過是人家拒絕的理由罷了,怎麼能當真呢?
苦笑著將腦海中不切實際的念頭甩出去,劉昕武將心思放到演講上,雖然看不清前麵的情形,但聲音聽的很清楚。
同樣是以傷痕文學名震文壇,他想聽聽林朝陽心中的傷痕文學到底是什麼樣的。
“……前麵我也說到了,傷痕文學的興起在很大程度上是因應了時代的呼聲和社會風氣的轉變。
去年12月份,國家剛剛做出改革開放的決定,我們應該看到,國家正在進入一個新的曆史階段。
隨著時間的流逝和社會環境的變遷,傷痕文學原本賴以生存的土壤正在瓦解,它的創作主題與表現形式也麵臨著轉型壓力。
在這方麵,反思文學的出現就是一個最好的側證。
我們要看到,社會環境的變化使得單純揭露傷痕、控訴曆史的方式不再能滿足讀者深層次的文化需求;另一方麵,隨著經濟改革的深化,文學界也正在開始轉向關注更為廣闊的社會生活領域和問題。
以我的淺薄理解來看,傷痕文學作為特定曆史階段的產物,其精神內核與人文關懷對於中國文學的意義是不言而喻的。
但我們不得不承認,它的許多文學觀念和創作手法是有極大局限性的。我想在不遠的將來,傷痕文學逐步淡出主流文學的視野應該是必然的事。
其興也悖焉,其亡也忽焉。
傷痕文學的興起伴隨著的是一代人的痛苦、呐喊與反思,那麼它的衰落伴隨的也必然是一代人的成長、開拓和迷惘……”
林朝陽講傷痕文學的衰落,並非是先知預言,其實文學界的很多有識之士也早已經意識到傷痕文學的缺憾和局限。
隻是近兩年來傷痕文學的來勢過於洶湧,在主流文學界掀起了一股建國以來最為壯觀的文化現象,讓許多人的理性聲音被淹沒在了一片繁花似錦之下。
當林朝陽的演講進入到後半段,將詳細闡述傷痕文學的必然衰落時,大飯廳內的氣氛出現了一些微妙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