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第三個周末,周六下課回來,陶玉書竟然說明天要出門,林朝陽高興壞了,以為媳婦是想開了,要出去浪一把。
結果卻被告知,明天王府井書店要來一批《外國文學名著叢書》,她要早點去排隊搶書。
排隊搶書,放在後世是天方夜譚。
但在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中期這段時間裡,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十年無書讀的苦悶放在後世人身上是難以想象的,76年之後人民群眾被壓抑了多年的精神追求噴然釋放,書店成了那個年代很多人休閒時必逛的地點。
特彆是剛剛改革開放的這幾年,國內印刷紙張十分緊張,造成各個出版社印量上不去,就把這種讀書熱情烘托的更加緊俏。
以至於每當書店到了一批新書的時候,書店門口從一大早就會大排長龍,有時候隊伍甚至能排出二裡地去,排了半天隊卻買不到書是常有的事。
這天一大早,林朝陽便被陶玉書從被窩裡薅起來陪她去買書,兩人不到七點就到了王府井書店門口,隊伍已經排出了快一裡地了。
陶玉書望著前麵的人群,心焦不已,“哎呦,早知道不吃飯了。”
他們夫妻倆五點半起床,吃了飯,簡單洗漱過後就騎著自行車來了,可沒想到,比他們更卷的大有人在。
隻要有一個攪屎棍,其他人都沒辦法安生,這就是過度內卷的壞處。
“買書再重要也不能不吃飯啊!”林朝陽安慰道。
兩人抱著一絲僥幸排隊到八點,書店一開板,人群蜂擁著向前搶去。
輪到他們倆的時候,新書早就賣光了。
“就一雙眼睛,看得過來那麼多書嗎?”陶玉書看著有人捧著十好幾本書喜滋滋的出書店,眼珠子都快釘進那人的身上了,語氣憤恨。
“媳婦,不至於的,不至於的,都是人民群眾,自己人自己人。”林朝陽真怕陶玉書衝上去找人家麻煩,“圖書館胡姐她愛人就是新華書店的,回頭我求她幫你買幾本這個書。”
陶玉書放下執念,恢複了理智,“為了幾本書擔人情犯不上,大不了去圖書館借書看就好了。”
借書的話當不得真,這年頭圖書館的熱門圖書常年不在館,《外國文學名著叢書》這套叢書恰好就在此列。
沒買成書,兩人並沒有回家,而是去了電影院。
這個十月,老人家赴日本訪問,隨後國內幾個主要城市舉辦了“首屆日本電影周活動”,放映了《追捕》《望鄉》和《狐狸的故事》三部影片,緊接著便由滬上譯製片廠引進了《追捕》。
眼下這兩天,《追捕》剛剛在國內的電影院大規模公映,立刻引發了轟動。
平時林朝陽要跟陶玉書去看電影,她總是興致缺缺,倒不是她對電影不感興趣,隻是大飯廳放的都是些老片,她早不知道看過多少遍了。
《追捕》是日本電影,又是第一次引進到國內來,陶玉書自然想看看。
對於七十年代的國內電影觀眾來說,《追捕》的出現無異於是一場視覺盛宴。
影片中到處聳立的高樓大廈和現代化設施、逃亡電影充滿懸念的特質、人物命運在法律和人性間的跌宕起伏……《追捕》的一切元素都令這個年代的國內觀眾沉迷。
電影剛剛散場,往外走的女同誌們要麼討論高大帥氣、氣質硬朗的杜丘,天真可愛的富家小姐真由美,要麼在討論電影裡的那些摩天大樓和汽車電話。
陶玉書一開口就是:“區區日本四島,竟然能在戰後三十年裡發展到這個程度!”
林朝陽看著她滿臉憂國憂民的表情,沒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陶玉書一臉嚴肅。
“沒什麼。”林朝陽鄭重起來,“日本能發展起來,主要是因為他認了個好爸爸……”
金秋十月匆匆而過,這天林朝陽終於盼來了他心心念念的稿費單。
《牧馬人》全文將近一萬七千字,《燕京文藝》編輯部給了他千字五塊的稿酬標準,一共八十五塊錢,這快趕上林朝陽兩個月的工資了。
小金庫富裕起來了!
稿費單是陳健功送來的,現在他快成林朝陽和《燕京文藝》的聯絡站了。
“走,健功,請你吃飯!”
拿到了稿費單,林朝陽肯定要請客吃飯,最近沒少讓陳健功幫忙。
陳健功卻顧不上吃飯的事,“飯就不吃了,你先幫我看看稿子。”
林朝陽差點忘了他答應給《未名湖》當顧問的事,他接過陳健功手中的稿子,仔細看了一遍。
“這是你們同學寫的?”
“78級的劉振雲寫的。”
“問題有點多啊!”
“劍英和曉平也是這麼說的,她們倆覺得問題太多了,沒有改的必要,不如直接給他退回去算了。我想著師弟剛走上這條路,彆這麼不近人情,你覺得能改出來不?”
林朝陽摸了摸下巴,麵露思索之色,“得大改。”
他掏出胸前兜裡的鋼筆,擰開筆帽,下筆之前特意問陳健功:“能寫東西吧?”
“能能能!”
林朝陽願意幫著審稿,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有之前改稿那次的事,陳健功現在對林朝陽充滿了信任。
他低頭看著林朝陽下筆不停,在本已經寫滿了字的稿子上不斷的做標記和批注,沒過幾分鐘,一頁稿紙上便已經滿是密密麻麻的修改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