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頭一天上班,這幾天燕大還沒開學,圖書館依舊閒得冒油,林朝陽又琢磨起了新小說的事。
有了買房子這件事,他最近的創作動力超乎尋常的充沛。
不過創作這種事確實急不來,他之前不到半個多月寫完一部二十萬字的長篇小說,如今隔了不到一個月時間再想提筆疾書,感覺腦子裡有點空空的。
這種感覺他很熟悉,就跟每次耕完了地的感覺差不多。
所以說作家啊,還是得積累,素材啊、技法啊、靈感啊、月票啊……這些東西都得充裕,作家的創作動力才能強勁。
捏著筆轉了半天,他決定多看看書,他在書架翻到了一本《悲慘世界》,信手拿起便讀了起來。
《悲慘世界》這部小說他看過不止一遍,77年、78年,人文社搞了一次“名著重印”,《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堂吉訶德》《大衛·科波菲爾》《高老頭》《死魂靈》……
四十餘種外國名著久違的出現在全國各大城市新華書店的書架上,一時引發了讀者們的搶購,甚至經常會出現讀者為了搶書而徹夜排隊的場麵。
在國內文學界和讀者群體當中引起了轟動,也拉開了國內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這十幾年間的讀書熱潮。
《悲慘世界》作為雨果的代表作、法國文學的巔峰之作自然也在其中,感動和滋養了國內數以百萬計的讀者。
正所謂開卷有益,哪怕是讀過的書,再讀一遍也總能發現以前未曾發現的驚喜。
摸魚到了下班,林朝陽沒看過癮,借了書回家打算接著看。
到了家,便看到老朱頭兒悠哉悠哉的坐在家裡椅子上喝著茶。
他一見林朝陽回來便招呼道:“來來來,下幾盤棋。”
“沒空,我得看書。”
朱光遣瞟了一眼書的封皮,“現在初中學曆也不看這個了吧?”
老朱頭兒一開口,還是那個味兒。
“名著常讀常新,跟你這種江郎才儘的說不明白。”
林朝陽毫不示弱的回敬了一句,這老頭兒不能慣著,你越慣他,他脾氣越大。
“我江郎才儘?”朱光遣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眼神蔑視的看著林朝陽,“你小子不要以為發了幾部小說就了不得了,你那水平啊,還差得遠呢!”
林朝陽嬉笑道:“我水平不高不高的,不代表您水平高啊!”
“好好好!”朱光遣把拐棍一橫,嚇得林朝陽差點以為老頭兒惱羞成怒要對他下毒手,趕緊後退了一步。
“來來來,我今天給你上一課,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尊老!”
敢情是要給自己上課,林朝陽放下了心,高高興興的跑到老朱頭兒旁邊一坐。
他嘴上對老朱頭兒不遜,那是因為關係熟了的原因。
對於老朱頭兒的學養和才華,他還是很佩服的。
老頭兒身上有一堆頭銜,美學家、文藝理論家、教育家、翻譯家,不過還有一個頭銜知道的人卻不多,散文家。
他早年所寫的《給青年的十二封信》《談美》其實都可以算作寬泛意義上的散文,又比如他在中年之時所寫的《花會》。
描述的是成都陽春三月的花會盛況,文中寫成都人,無論男女老少成群結隊地出城遊春,“趁風和日暖的時候吐一吐城市的穢濁空氣”。
文字流暢而不油滑,典雅而不冷僻。移步換景之間,寓情於景,是難得的散文佳品。
可惜50年代之後政治氣候波雲詭譎,當時有一大批詩人、小說家、散文家受此影響暫停了文學創作,朱光遣也在其中,轉而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專業研究上。
朱光遣指著林朝陽拿回來的《悲慘世界》說道:“我問問你,你看這些法國小說,覺得它們有什麼有思想文化意義嗎?”
“唔……”老頭兒這是要給他個下馬威,林朝陽沉吟著回答道:“應該說它們給國內新一代讀者的知識構造和人文素養提供了動力和養分,這種動力和養分最後可能會演化為一種思想文化潮流,多年以後可能會影響到中國社會的方方麵麵。”
林朝陽覺得自己答的不錯,卻被老頭兒嗤之以鼻,“大而化之,空泛之談,誌大才疏!”
“那你來說說。”林朝陽激將道。
老頭兒將拐杖放下,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精光。
“看書不僅要看文字,更要看它背後的作者、看背後的社會、看背後的文化。
法國也好,歐洲各國也罷,從事文學的人大致可以分為三類:經院派、新聞紙派、地道的文人派。
經院派屬於學究,最大的作用一是使讀者對於文學作品有更深刻的認知和了解;二是維持一國之固有傳統。
新聞紙派追求的是迎合民眾的趣味,他們的作用是繁榮文學。
而地道的文人派有經院派的訓練有素,卻沒有他們的陳腐;有新聞紙派的新穎,卻沒有他們的油滑膚淺,這些人才是文學界最重要的力量。
中國的文學界,缺的正是這樣的人。
一個民族的生命力最直切流露於它的文學和一般藝術,法國文學的思想文化意義就在於它充分顯露了高盧民族的文化生命力。
而將其置於我們國家,年輕人通讀法國名著,思想上自然深受其影響,其背後是文化生命力的此消彼長。
中國文學自現代以來正經曆一個激烈的轉變期,一千餘年來文人老鼠鑽牛角似的所培植的古文律詩已然枯朽,前些年的破壞工作也足夠深刻。
前段時間中文係寫了本《當代文學概觀》,裡麵有個詞用的很準確——新時期文學。
經曆了大半個世紀的摧毀與破壞,在這個時期我們更應該使我們的新時期文學接近民間文藝,從其中吸取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