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長相思.1》(3)_長相思(全三冊)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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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長相思.1》(3)(2 / 2)

串子說“比照顧奶娃子還精細,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你是他娘。”

“去你娘的!你才是他娘!”小六飛起一腳,踹在串子屁股上。

串子捂著屁股,一溜煙地跑了,麻子和老木神情恢複了正常,老木說“還是小六,不是彆人冒充。”

麻子拍拍胸口,表示終於放心。

小六打著哈欠,對麻子說“去把門關了,今天不看病人了,我先睡一會兒,鴨湯好了叫我。”

麻子本想說我來喂也成,可想想剛才喂藥的場麵,琢磨了一下,覺得那實在比繡花還精細,他還真做不來。

等鴨湯燉好,麻子去敲小六的門,小六展著懶腰出來,進了男子的屋子。和剛才喂藥一樣,花費了大半個時辰,讓男子喝了半碗鴨糜湯。

等男子休息了半個時辰,小六雙手抹上藥膏,準備替男子揉捏穴位,“你、那個被……時間有些長,有的肌肉已經萎縮了,很疼,但這樣刺激刺激,有助於恢複。”

男子閉著眼睛,微微點了下頭。

小六訕笑,那樣的酷刑都受下來了,這些疼痛的確不算什麼,可還是一邊揉捏,一邊說話,儘量分散著他的心神,“今天我出診時經過一戶人家,白牆黑瓦,牆頭攀著一株比胳膊還粗的紫藤,紫藍紫藍的,開了滿牆,風一吹,那紫藤花像雨一樣落。我看著看著就出神了,琢磨這家人怎麼那麼沒心眼,你說紫藤花蒸餅子多好吃啊,他們怎麼由著花兒落呢……”

屋子外,麻子對串子嘀咕“我看六哥不會讓我照顧叫花子了。”叫花子的身體殘破脆弱,猙獰醜陋得觸目驚心,他也實在不願再接觸。

如麻子所料,小六不再讓麻子照顧叫花子,從喂藥喂飯到擦身子擦藥,小六都親力親為。

一個月後,叫花子喉嚨裡的傷好了,開始能自己吞咽,但一切已成習慣,每天喂藥喂飯時,麻子依然習慣於端著碗,站在院子中,衝著前堂大叫“六哥——”

小六總是儘快地打發了病人,匆匆地跑回後院。

大半年後,男子身上的傷漸漸康複,手上腳上的指甲還沒完全長好,但見水已經沒問題,於是小六不再幫他擦洗身體,而是準備了浴桶,讓他正兒八經地洗個澡。

被小六精心照顧了大半年,男子雖然不像剛開始似的瘦得皮包骨頭,可依舊非常輕,小六抱起他時,念叨“多吃點啊,都硌著我骨頭了。”

男子閉著眼睛不說話。一直以來,他都是如此,每次小六接觸他身體時,他總是閉著眼睛,緊抿著唇。小六明白,經曆了那些身體上的折磨後,他本能地對肢體接觸有排斥,每一次,他都在努力克製。

小六把麻布放在他手邊,輕言慢語地說“你自己洗吧,指頭還沒長好,彆太用力。”

小六坐在一旁,一邊吃零食,一邊陪著他。

也許因為身上猙獰的傷疤每一道都是屈辱,男子一直半仰著頭,漠然地閉著眼睛,沒有去看自己的身體,隻是拿著麻布搓洗著身子,從脖子到胸口,又從胸口慢慢地下滑到腹部,漸漸地探入雙腿間。

小六的視線一直隨著他的手動來動去,可看著看著突然扭過了頭,用力地啃著鴨脖子,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

男子睜開了眼睛,看向小六,陽光從窗戶透進,映照著小六,他臉頰發紅,在陽光下晶瑩剔透,好似帶著淡淡血暈的美玉。

小六等男子洗完,抱了他出來,因為他的腿還沒好,往常都是小六幫他穿衣袍,可小六今日卻把他往榻上一放,立即就鬆了手。

男子低垂著眼,一隻手按在榻上,支撐著身體,一隻手摁著腰上的浴袍,手指枯瘦,顯得非常長,新長出不久的指甲透著粉嫩嫩的白。

小六低著頭,把衣衫放到他手旁,“那、那個……你自己試著穿,若不行再叫我。”小六匆匆走出去,站在門外聽了一會兒,窸窸窣窣,好似一切正常,他才離開。

串子在整理藥草,看到小六,問道“這大半年一直沒聽到他說話,該不會是傻子吧?”

麻子狠甩了串子一大掌,“不許胡說!”經過那麼殘酷的折磨,能活著已經讓人非常敬佩,那樣的堅韌,絕不可能是個傻子。

麻子低聲問“他的嗓子是不是有傷,已經無法說話了?”

小六說“我檢查過他的喉嚨,有一定的損傷,說話的聲音會變,但應該能說話。”

麻子慶幸道“那就好。”

小六說“關於他的傷,不管你們看沒看見,以後都不許再提。”

串子舉起手,“我壓根兒不敢正眼看他,是真什麼都沒看見。”

麻子說“放心吧,老木已經叮囑過了。我記性不好,彆說彆人的事,就是自個兒的事情都記得稀裡糊塗。”

門緩緩拉開,男子扶著牆,蹣跚學步般、搖搖晃晃地走出來。以前都是太陽快落山時,小六把他抱出來,讓他透透氣,曬曬太陽,這是他第一次在白天走進院子。他靠著牆壁站著,仰著頭,沉默地望著遼闊的藍天白雲。

麻子和串子都呆呆地看著男子,因為他身上可怖的傷給他們留下了很不愉快的經驗,讓他們總會下意識地回避去看他,串子甚至從不進他的屋。這是第一次,他們真正看清楚他的模樣。墨黑的長眉,清亮的眼眸,筆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簡單的粗麻衣衫,卻是華貴的姿態,清雅的風度,讓麻子和串子一瞬間自慚形穢,不由自主就生了敬畏。

小六揉著甘草說“如果腿腳疼得不厲害,儘量多動動,再過兩三個月應該可以離開了。”

男子低頭,凝視著小六,“我、無處、可去。”大概幾年沒有說過話了,聲音喑啞,吐詞很是艱澀。

小六蹺著二郎腿,嚼著甘草問“無處可去,真的假的?”

男子點了下頭。

小六問“你叫什麼名字?”

男子搖了下頭。

“不知道?忘記了?不想告訴我?”

“你、救我。我、是、你的仆人。賜名。”

小六呸的一口吐出甘草渣,“我看你可不像個居人之下、聽人命令的人,我不想要你。”

男子低垂著眼眸,“我、聽、你。”

小六把一小截甘草丟進嘴裡,含含糊糊地說“以後見了認識你的人,你也聽我的?”

男子抿著唇,纖弱的指緊緊地抓在窗台上,泛出青白,半晌不說話。小六正要笑,男子抬眸凝視著他“聽!”清澈黑亮的眼眸好似兩團火焰,要把那個“聽”字烙印到小六心底。

小六怔了下,說道“那你留下吧。”

男子唇角抿了抿,好似要笑,卻又完全看不出來。小六把一截甘草扔給他,“去一邊坐著,嚼著吃了。”

男子乖乖地坐到一邊的石階上,慢慢地撕開甘草,掰了一小截放進嘴裡。同樣是吃甘草,可他的動作偏偏很文雅清貴,讓人覺得他吃的不是甘草,而是神山上的靈果。

“哎,那個叫花子……這是甘草,對嗓子好。”麻子抓抓頭,對小六說,“六哥,給起個名字吧,總不能還叫他叫花子。”

小六說“就叫甘草得了。”

“不行!”麻子和串子全部反對,“起個好點的,彆像我們的名字。”

小六一人給了一巴掌,“我們的名字哪裡不好了?”

“配我們成,配……他不行。”串子誠懇地說,麻子點頭附和。

小六眨巴著眼睛,看看坐在石階上的叫花子,頭湊到串子、麻子的腦袋前,指著自己的鼻子,不能相信地小聲問“我不如他?”

串子小心地問“六哥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麻子安慰道“六哥,這有的人生來就是天上雲,有的人卻如地上泥,沒有可比性,咱們守著本分做我們的地上泥就行了。”

小六怒了,“我要叫他地上泥。”

麻子和串子異口同聲地說“不行!”

麻子為了叫花子將來不會因為名字怨恨他,哀求道“六哥,好歹重新想一個吧。”

串子也說“是啊,是啊,重新想一個,想個和六哥的名字一樣好聽的。”

小六這才高興起來,隨手從曬藥草的竹席子上揀了一株藥草,扔給麻子,“數數,有幾片葉子就叫他什麼。”

“一、二、三……十七片。”

小六轉頭,大聲說“叫花子,從今天開始你就叫葉十七。”

葉十七點了下頭,麻子和串子琢磨了下,覺得還不錯,也都笑嗬嗬地和十七打招呼。

老木在前堂叫“小六,有病人。”

小六衝麻子和串子的屁股各踢了一腳,哼著小曲,跑出去看病人。

晃晃悠悠又是半年多,十七的傷,能好的算是全好了,不能好的卻也是真的沒辦法好了,他小腿骨被敲斷的地方,雖然接了回去,可畢竟醫治得晚了,走路時,無可避免地有些一瘸一拐,至於彆的暗處的傷究竟好得如何,連小六也不是很清楚。因為自從十七手腳能動,就不再讓小六幫他換藥。

麻子偷偷摸摸地把自己的積蓄塞給十七“我們這回春堂……嘿嘿……你也能看出來六哥的醫術其實不怎麼……嘿嘿……神農氏的醫術你聽說過吧……嘿嘿……你去鎮子東頭,那裡有家醫館,叫百草堂,裡麵的巫醫是神農王的再傳再傳再傳弟子,醫術十分高明,也許能治好你的腿。”

十七沉默地把錢還給麻子。

麻子著急,“彆啊!錢你慢慢還,腿可是大事,大不了你以後加倍還我。”

十七低垂著眼睛說“這樣、很好。”

“這樣哪裡好了?你想一輩子做瘸子啊?”

“他、不嫌棄。”

“啊?誰不嫌棄?”麻子抓抓頭,“哦!你說六哥不嫌棄你就行?他不嫌棄你有什麼用啊?你看六哥那懶樣子,頭頓吃了飯的碗能接著吃第二頓,衣服和抹布一樣……”

十七看向麻子身後,麻子還要再接再厲地勸十七,一巴掌拍到他腦袋上,嚇得麻子立即閉嘴。小六的腦袋湊了過來,從麻子手裡奪過錢袋,“咦,錢不少啊!今天晚上可以喝酒了!”

小六見錢眼開,也顧不上問麻子鬼鬼祟祟在乾什麼,抓著錢袋就衝了出去,麻子哭嚎著追,“彆啊,六哥,那是我存來娶媳婦的錢……要乾正經事情……”

晚上大家大魚大肉大酒了一頓,小六和串子是不吃白不吃,吃得樂不可支;麻子是多吃一口少虧一點,吃得痛不欲生;老木邊喝酒邊瞅十七。

吃完飯時,小六、串子、麻子都醉倒了。今日輪到小六洗碗,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回春堂的規矩就變成了十七的活是十七的活,小六的活也是十七的活。十七收拾好碗筷,用大木盆盛了水,蹲在院子裡,洗刷起來。

老木站在他身後,問“你是誰?”

晚風中,喑啞的聲音“我是,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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