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全三冊)!
思往事,易成傷
當春風吹過中原大地時,高辛大王姬向軒轅王寫信請求,希望能在母親忌日時,去軒轅祭拜遠葬在軒轅山的母親,儘一份孝心,也希望代母親在軒轅王膝下略儘孝心。
信是大王姬親筆所寫,落著大王姬的印鑒,由高辛王派特使送到軒轅王手中。
軒轅王看完後,讓近侍向所有臣子宣讀了信,於情於理,都沒有人能反對一個女兒祭拜母親和想見外祖父的要求,所以眾官員商討的自然隻能是如何接待高辛王姬。如果隻是高辛王姬,並不難辦,可她不僅僅是高辛的王姬,她還是軒轅王的外孫女,她的母親為軒轅戰死。商討的結果,在不越製的情況下,自然是越隆重越好。
當桃花開遍中原大地時,小夭離開五神山,瑲玹作為小夭的表兄,在小夭的要求下,陪同小夭一起趕往軒轅山。
仲春之月的第二十三日,小夭到達軒轅城,小夭的兩個舅舅軒轅德岩、軒轅禹陽帶著五位表弟,和一眾官員來迎接小夭。
擾攘一番後,德岩對小夭說“本該在上垣宮接見來使,可父王年紀大了,行動不方便,這些年又不耐煩見人,所以由你七舅舅設宴款待使團,父王就不接見他們了,隻在朝雲殿等著見你。”
小夭笑道“好的,那就請舅舅帶我去拜見外祖父。”
德岩道“王姬,請!”
幾個德岩的侍從好似不經意地把瑲玹隔絕在外,顯然沒有人認為瑲玹也該去軒轅山。小夭站在雲輦前,問道“瑲玹表哥不一起去嗎?”
德岩笑得和藹,“父王並沒有說召見瑲玹,已經為瑲玹安排好住處,王姬不必擔心。”
一位小夭還沒記住名字的表弟笑道“姐姐放心吧,我們會陪著大哥的。”
小夭笑了笑,向著瑲玹走去,軒轅的侍從想攔,小夭笑盯著他們,好似在問,你們有膽子攔我?而隨小夭來的高辛侍衛們已經手按在了兵器上。眾人遲疑間,小夭走到瑲玹麵前,拉住了瑲玹的手,對德岩半撒嬌半賭氣地說“以前住在朝雲峰時,都是瑲玹表哥陪著我,如果表哥不陪我去,那我也不要去了!”
德岩笑道“不是舅舅攔阻,而是父王沒有召見他,我們實不敢擅自做主。”
“若外祖父怪罪,自然有我擔著,不用舅舅擔心!”小夭拽著瑲玹就想登上雲輦,兩個軒轅侍衛攔住了他們,不許小夭上輦車,小夭盯著德岩“瑲玹表哥真不可以去?”
德岩說“王姬見諒!”
小夭的臉色沉了下去,揚聲對所有高辛侍衛下令“既然軒轅不歡迎我來,立即返回高辛!”小夭拖著瑲玹就走。
高辛侍衛們立即開道,排列出整齊的隊形,竟然真的打算立即返回高辛。德岩看小夭不像是假裝,著急了,“王姬,不可胡鬨!”
小夭怒氣衝衝,扯著嗓子喊了起來“我胡鬨?有人會不惜萬裡迢迢跑這麼遠來胡鬨嗎?我堂堂高辛大王姬,有什麼東西是在高辛得不到的?我母親為軒轅百姓戰死,我不遠萬裡來祭拜母親,誠心誠意要拜見外祖父。隻是想讓自小就熟悉的表兄陪我一起,軒轅侍衛卻阻我登上雲輦,我倒是要請全天下的百姓為我評評這個理,是我胡鬨,還是軒轅無禮?”
德岩哪裡想得到小夭的性子竟然這麼潑,居然像潑婦罵街一般嚷嚷,若今日真讓小夭就這麼走了,把事情鬨出去,他可就要被萬民咒罵了,父王也必定發怒。德岩隻得忍下,安撫道“王姬誤會了,絕無人敢阻止王姬上車。”
所有軒轅侍衛都退讓到一邊,小夭看目的已經達到,見好就收,拉著瑲玹登上了雲輦。
待雲輦騰上雲霄,小夭看向瑲玹,瑲玹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唇緊緊地抿著。二百多年前,年少的他在四位王叔的逼迫下,孤身一人離開了軒轅山,當時,他站在船頭,回身看著漸漸消失的朝雲峰時,就在心中發誓我一定會回來!
雲輦停住,婢女們恭請王姬下車。
瑲玹和小夭下了車。
瑲玹仰頭看著宮門前的匾額,上麵是祖母親筆寫下的“朝雲殿”三個大字,他不禁在心內說道奶奶,爹爹,我回來了!漂泊異鄉二百多年的我回來了!我讓你們久等了!
小夭也仰頭看著匾額,三百多年前,這座宮殿裡,曾盛滿了她和親人的歡笑,今日歸來,卻隻剩下了她和瑲玹。
瑲玹和小夭相視一眼,兩人同時舉步,一起跨進了殿門。
小夭麵無表情,走得很慢,瑲玹隨在她身後,也是慢慢地走著。
小夭走進了前殿,一個須髯皆白、滿臉皺紋、蒼老清瘦的老頭歪靠在榻上,好似過於疲憊,正合目而睡。聽到小夭的腳步聲,他睜開了眼睛,看向小夭,視線依舊銳利。
小夭和瑲玹不知為何,都想起了彌留時的祖母,他們心頭一酸,齊齊跪下,不約而同地說道“孫女(孫子)回來了。”
軒轅王微微抬了下手,“過來。”
小夭和瑲玹磕了三個頭後,才起身,走到軒轅王的榻邊。小夭隨性慣了,一屁股就坐在了榻上,瑲玹卻是恭敬地站著。
軒轅王看著小夭,“你長得不像你娘,不過你這臉形、嘴巴倒是真像你外祖母,簡直和我遇見她時一模一樣。”
小夭記憶中的外祖母容顏枯槁、滿臉皺紋,小夭實不知道究竟像不像,隻能微微一笑。
軒轅王好像猜到小夭所想,說道“你外祖母也曾和你一般年輕過,她的美貌和才華曾名滿大荒,很多好兒郎都想求娶她,可惜,她選錯了人。”
小夭愣住,不知道該接著說什麼,既不能說外祖母的確嫁錯了人,更不願說外祖母沒有嫁錯。因為她也的確有感覺,外祖母和外祖父隻怕不和,在外祖母去世前那幾年,外祖父從未來看過外祖母,準確地說,除了外祖父提著劍想殺母親那次,小夭從未在朝雲殿見過外祖父。直到外祖母去世後,外祖父重傷,才搬到了朝雲殿。
小夭的沉默像是認可了軒轅王的說辭,軒轅王卻未介意,依舊微笑地凝視著小夭。
軒轅王看向了瑲玹,微笑散去,不像看小夭時的溫和歡喜,而是苛刻挑剔的。瑲玹沒有低頭,隻是微微低垂著眼眸,任由軒轅王打量。
半晌後,軒轅王才說“我還以為你被高辛的風流旖旎消磨得已經忘記了怎麼回來。”
瑲玹跪下,“孫兒讓爺爺久等了。”
“你回來是為了什麼?”
瑲玹剛要回答,軒轅王說“想好了再回答我,我要聽藏在你心裡的話。”
瑲玹沉默了一會兒,目視著軒轅王,坦然地說“我想要軒轅山;還有個原因,也許爺爺不相信,但我的確想見爺爺。”
軒轅王不為所動,冷冷地說“你的兩個王叔、五個弟弟都想要軒轅山,你若想要,自己想辦法,我不會幫你。就如這回朝雲峰的路,隻有你自己走到我的麵前,我才會見你。”
“是。”
軒轅王微合了雙眼,說道“不要怪我心狠,你若不憑借自己的本事拿到,即使給了你,你也守不住。”
“孫兒明白。”
軒轅王道“你們下去休息吧,我住在你祖母以前的屋子,彆的屋子都空著,你們想住哪裡就住哪裡。我不喜人聲,殿內的侍女很少,你們若不習慣……”
小夭插嘴道“沒什麼不習慣的,外祖母在時,也是沒幾個侍女,我記得後殿的荒草長得和我一樣高,我和哥哥還在裡麵捉迷藏。”
軒轅王閉上了眼睛,笑著揮揮手。
小夭和瑲玹輕輕退出大殿,兩人沿著朱廊,繞過前殿,到了他們以前居住的偏殿。庭院內長著高高的鳳凰樹,樹冠盛大,開著火紅的鳳凰花,一切仿若當年,鳳凰樹下的秋千架卻已無影無蹤。
小夭神情恍惚,像是做夢一般走過去,一陣風過,滿天花雨簌簌而落,小夭伸手接住一朵花,拔去花萼,放進嘴裡吮吸花蜜吃。她笑著回頭,對瑲玹說“哥哥,和以前一樣甜。”她把一朵花遞給瑲玹,瑲玹接過,也放進嘴裡吮吸了一口。
他們身後跟著兩個侍女,一個是跟著小夭來軒轅的珊瑚,一個估計是指派來服侍瑲玹的,叫桑葚。
珊瑚問“王姬,就住這裡嗎?”
“就住這裡。”小夭用手指指,“我住這一間,哥哥住那一間。”
珊瑚進去看了一圈,說道“雖然布置得很簡單,但應該經常有人打掃,挺乾淨的,被褥帳幔也都新換過。就是這庭院內有些臟,奴婢把這些落花都掃了,看著就乾淨了。”
小夭道“彆掃!我小時候,四五天才掃一次,那些落花也不掃走,外祖母讓堆到樹下,由著它們慢慢地爛成泥。”
小夭和瑲玹坐在廊下,都不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鳳凰花。
珊瑚知道王姬的性子,不再管她,自己忙碌起來。珊瑚膽大嘴甜,很快就和桑葚說上了話,在桑葚的指點下,兩人準備好洗澡水。小夭和瑲玹都是早習慣自己照顧自己的人,沒要她們服侍,自己沐浴更衣。
等兩人洗完澡,珊瑚和桑葚端來晚飯,小夭和瑲玹就坐在廊下,吃了晚飯。
用完飯,小夭讓珊瑚和桑葚去休息。她和瑲玹沿著小徑,慢步去後山,後山的桑林依舊鬱鬱蔥蔥,和外祖母在世時一模一樣。小夭仰頭看著桑樹,“再過一段日子,就可以吃桑葚了。”
“姑姑喜歡吃冰過的,那時候你們在五神山,我還沒見過姑姑和你,可奶奶一看到桑葚就嘮叨‘你姑姑最喜歡吃冰葚子了,五神山隻怕沒有好的桑葚,我們做好了,派人給你姑姑送去’,我還幫奶奶采摘過桑葚,一起做過冰葚子。”
小夭甜甜地笑起來,“每年都有人來給娘送冰葚子,娘舍不得多吃,每天隻拿一小碟,因為冰冰甜甜酸酸的,高辛又熱,我也喜歡吃,每次都和娘搶著吃。覺得不夠吃,讓侍女也去采了桑葚做冰葚子,可味道始終和外祖母送來的不一樣。”
瑲玹微笑著說“等今年桑葚好了,我做給你吃,保證和奶奶做的一模一樣。”
小夭笑點點頭。兩人都知道不可能一模一樣,但失去的已經失去了,他們都不是喜歡沉湎於過去的人。
兩人慢慢地散步,多數時候都是沉默,偶爾想起什麼,提起時,都是快樂的事,也都是笑著回憶。
直到深夜,他們才回了屋子,各自休息。
小夭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可沒有,躺在小時候睡過的榻上,她很快就進入了夢鄉,睡得十分酣沉。
第二日,直到天大亮,她才起來。珊瑚說瑲玹已經離開,離開前說去見軒轅王。
小夭也不著急,慢慢地洗漱吃飯,等吃完飯,她走出屋子,看到了鳳凰樹下的秋千架。珊瑚笑道“也不知道王子怎麼想的,大半夜不睡覺,居然做了個秋千。”
小夭倚著門框,笑起來,鼻子卻有些發酸。
珊瑚問“王姬,蕩秋千嗎?”
小夭搖搖頭,慢步而走,也沒刻意去尋瑲玹和軒轅王,隻是隨便地逛著,不知不覺走到了以前外祖母起居的寢殿。門口立著幾個侍衛,見到她,既未出聲稟奏,也未出聲攔阻。
小夭走進了屋子,軒轅王和瑲玹正坐在暖榻上下棋。軒轅王歪倚著,瑲玹正襟端坐,不過兩人的表情倒是一模一樣,都麵無表情,無喜無怒,讓人一點都看不出他們的心思。
小夭沒理他們,依舊像是在外麵逛時,邊走邊細細瀏覽,最後竟然驚訝地發現,這個屋子居然和小時候的記憶變動不大,就好似外祖母依舊生活在這裡,甚至連外祖母用過的梳子、首飾都依舊在妝台上。
小夭坐在了妝台前,隨手打開一個首飾匣,拿起了一套紅寶石的步搖。這些首飾依舊璀璨如新,就好似女主人馬上就會回來戴起它們,可其實,即使在小夭的記憶中,女主人也從未戴過它們。小夭把步搖放在發上比著,這步搖一套三支,兩支四蝶步搖,一支雙翅步搖,還有六支配套的長短簪,累累串串的紅寶石,幾乎要墜滿全頭,很難想象樸素憔悴的外祖母曾戴過這麼耀眼炫目的首飾。
“你若喜歡,就拿去吧。”軒轅王的聲音突然傳來。
小夭放下首飾,關好匣子,笑搖搖頭,“女人戴這些東西都是為了給人看,更準確地說是吸引男人看她。如果戴上了這些,即使那個男人看了我,我又怎麼知道他是在看我,還是在看那璀璨耀眼的寶石?萬一誤會了人家的心意,卻不小心搭進了自己的真心,豈不麻煩?”
軒轅王愣了一下,小夭看著軒轅王,像是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淡淡地說“外祖母真的很喜歡過你。”
軒轅王盯著小夭,好似眼中有怒意,“怎可擅議長輩?”
小夭無所謂地聳聳肩,“我這人愛說話,外祖父若不喜歡聽,就當沒聽見,反正你們裝聾作啞的本事都是一流的。”
軒轅王盯了小夭一會兒,歎了口氣,“你竟然是這麼個性子,和你娘、你外祖母截然相反。”
小夭嘻嘻笑起來,對軒轅王做了個鬼臉,“像她們有什麼好呢?不過是便宜了男人,苦了自己!”
軒轅王無奈,擱下棋子,對瑲玹說“不下了,你餓了嗎?”
瑲玹恭敬地站起,扶著軒轅王起來,“爺爺,久坐後先活動一下,再進食。”
祖孫兩人在庭院內慢慢地走著,小夭倚在窗邊,不禁想起了娘和外祖母,那時娘也常常攙扶著外祖母在庭院內一圈圈散步。
瑲玹攙扶著軒轅王走了幾圈後,才扶著軒轅王坐下,用了些糕點,喝了點淡茶。
軒轅王漱完口、擦乾淨手後,好似不經意地把一塊桑葉形狀的小玉牌放到瑲玹麵前,“朝雲峰本就屬於你奶奶,這峰上從一草一木到整座宮殿都出自她手,守護朝雲峰的第一代侍衛也是她親手訓練。我雖住在這裡,但我有自己的侍衛,朝雲峰的侍衛一直閒置著,既然你回來了,他們以後就聽你調遣。”
瑲玹給軒轅王磕頭,把玉牌小心地收了起來。
軒轅王看他依舊喜怒不顯、從容鎮定,一絲滿意從眼中一閃而逝。
軒轅王說“我累了,你們下去吧。”
瑲玹和小夭行禮,告退。
兩人走遠了,小夭低聲問瑲玹,“哥哥,你是真的想回來陪伴照顧外祖父?”
瑲玹點了下頭。
小夭不解地說“你不怨他嗎?我可是有些怨他,所以剛才一直拿話刺他。”
瑲玹回道“也許因為我是男人,我能理解他的很多做法,處在他的位置,他沒有錯。他的選擇是傷害了不少人,甚至包括祖母、爹娘、姑姑、你和我,但他成就了更多人的幸福。人們隻看到他是創建軒轅、打敗神農、統一了中原的偉大帝王,卻看不到他所做的犧牲和他所承受的痛苦。你知道嗎?就在剛才他和我下棋時,我知道他背上的舊疾在劇痛,可是他絲毫不顯,每一步落子都沒有受到影響,依舊保持著最敏銳的反應、最淩厲的殺氣。這樣的男人,即使他不是我爺爺,我也會敬重,而他是我爺爺,所以我不僅僅是敬重,還有敬愛。”
小夭歎氣,“我隻能說,做他的子民是幸福的,做他的親人是痛苦的,而你這個怪胎,他對你不聞不問,任由四個舅舅對你屢下殺手,你卻依舊覺得他值得你敬愛。”
瑲玹笑起來,“小夭,你怨恨那兩個侍女嗎?如果不是她們說了不該說的話,你壓根兒不用顛沛流離兩百多年。”
“不,如果沒有那兩百多年,我不會是現在的我。如果我在父王身邊平平安安地長大,也許會很幸福,可我喜歡現在的我。現在的我什麼都不怕,因為我已經曆過一無所有,不管遇見多麼可怕的困難,我都可以像殺死九尾狐妖一樣,手起刀落地殺掉那些困難。”
“如果沒有王叔的逼迫,我不會孤身去高辛,就不會看到另外一個世界;如果沒有他們一次次的逼害和暗殺,我不會變得更狡猾、更冷靜、更有力量。苦難之所以能成為苦難,隻是因為遇到它們的人被打敗了,而我們打敗了苦難,並把它們踩碎,揉進自己的身體裡,變成了屬於我們的力量,所以,我們從不會把苦難看作苦難。爺爺和我們是一樣的人,正因為他明白,所以他才選擇了放手。”
小夭笑起來,“好吧,好吧,說不過你,以後我注意一些,不再刺激外祖父了。”
他們已經走到鳳凰樹下,兩人都停住了腳步。瑲玹撫了撫小夭的頭,笑著搖搖頭,“不必。你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你是他的外孫女,我想他喜歡你對他坦率一點,包括對他的怨恨。他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起你的怨恨。”
小夭做了個鬼臉,什麼都沒說。
瑲玹指指秋千架,“你玩了嗎?”
小夭笑坐到秋千架上,“我等著推秋千的人來了一起玩。”
瑲玹推著她的背,把小夭送了出去,一次次,秋千蕩得越來越高,小夭半仰著頭,看著漫天紅雨,簌簌而落。
蕩秋千的人在,推秋千的人在,鳳凰花也依舊火紅熱烈,可小夭再不能像當年一樣,迎著風縱聲大笑。她隻是微微地笑著,享受著風拂過臉頰。
小夭以為軒轅會為她祭拜母親舉行一個隆重的儀式,當軒轅王詢問她想如何祭拜時,小夭淡淡地說“我娘並不是個喜歡熱鬨的人,自然不喜歡人多,但如果你要舉行儀式,我想我娘也能理解。”沒有想到,軒轅王竟然真的下令,讓德岩把原本準備好的儀式取消。
在母親忌辰的那一日,去祭奠母親的隻有小夭和瑲玹。
山花爛漫的山坡上,有六座墳塋,埋葬著祖母、大舅、大舅娘、二舅、四舅和四舅娘,還有母親。可其實,至少有三座墳塋都沒有屍體。大舅的墓裡是什麼小夭不知道,隻能看到茱萸花開遍墳頭;大舅娘是神農的大王姬,神農國滅後,她烈焰加身自儘,屍骨無存,墓裡葬著的是她嫁到軒轅來時的嫁衣;不知道二舅是怎麼死的,隻知道留下了一小塊焦黑的頭骨,墓裡葬的是那塊骨頭;四舅,也就是瑲玹的父親,和神農的炎灷同歸於儘,屍骨無存,墓中隻有他的一套衣冠,還有自儘的四舅娘;母親,和神農的赤宸同歸於儘,也是屍骨無存,瑲玹說墓中是一套母親的戰袍。
也許因為小夭清楚地知道墓中沒有母親,所以,她從沒有想過來祭奠母親。對著一套衣服,有什麼可祭拜的?高辛的梓馨殿內還有一大箱子母親穿過的衣服呢!
可是,當她和瑲玹站在這一座座墳墓前,不管理智如何告訴她都是些衣袍,她卻沒有辦法不哀傷。
所有真正疼愛嗬護他的親人都在這裡了!瑲玹跪下,一座接著一座墳墓磕頭,小夭跟著他,也一座接著一座墳墓磕頭。給大伯磕頭時,瑲玹多磕了三個,他看著蓋滿整座墳頭的茱萸花,輕聲地對小夭說“這應該是朱萸姨所化,她選擇自毀妖丹、散去神識時,我已在高辛。我不知道為什麼,師父說讓我彆難過,朱萸是心願得償,開心離去。”
小夭默默地也多磕了三個頭。
當他們給所有的墳墓磕完頭,瑲玹依舊跪著沒有起來。
小夭卻背對著墳墓,盤腿坐在了草地上。她望著山坡上的野花,正五顏六色開得絢爛,忽然想起了母親送她去玉山前,帶她和瑲玹來給外婆和舅舅們磕頭,她和瑲玹去摘野花,回頭時,隔著爛漫的花海,看到母親孤零零地坐在墳塋間。她忽然覺得害怕,是不是那一刻,母親已經知道自己其實再回不來了?
瑲玹站了起來,開始清掃墳墓,他修煉的是木靈,本來一個法術就能做好的事情,他卻不肯借助法術。
小夭把瑲玹清理掉的野花揀了出來,坐在地上編花環,等瑲玹清掃完墳墓,小夭正好編了六個花環,一座墳墓前放了一個花環。
他們打算離開,瑲玹對小夭說“陪我去趟軒轅城。”
到了軒轅城,瑲玹讓馭者在城外等候,他和小夭徒步進城。
瑲玹帶著小夭去了一家歌舞坊,瑲玹賞了領路的小奴一枚玉貝。小奴眉開眼笑,把瑲玹領進了一間布置得像大家小姐閨房的房間,隻不過中間留了很大的空地,想來是方便舞伎跳舞。
瑲玹吩咐道“我要見金萱。”
小奴流露出為難的神色,“金萱姑娘……”
瑲玹又給了他一枚玉貝,“你去請她就好了,來不來在她,賞錢歸你。”
小奴高興地去了,小夭戴著帷帽,縮在榻上,好奇地看著。
瑲玹坐在琴前,試了一下琴音後,開始撫琴。琴音淙淙,時而如山澗清泉,悠揚清越,時而如崖上瀑布,飛花瀉玉。
門被推開,一個女子輕輕走了進來,她一襲黃衣,清麗婉約,見之令人忘憂。她靜靜坐下,聆聽琴音,等瑲玹奏完時,才說道“皎皎白駒,賁然來思。爾公爾侯,逸豫無期?慎爾優遊,勉爾遁思。你,終於回來了。”
瑲玹道“我回來了。”
小夭對瑲玹說“哥哥,我出去轉轉。”
瑲玹點了下頭,小夭拉開門走出去,一樓的紗幔中正好有舞伎在跳舞,小夭站在欄杆前笑看著。雖然軒轅的歌舞坊男客女客都有,可在這樣的風月場所,來的多是男人,縱有女子,也多扮了男裝,小夭卻穿著女裝,戴著帷帽,惹得不少人注目。小夭毫不在意,人家看她,她看美女。
隻看那舞伎隨著靡靡之音翩翩而舞,細腰如水蛇一般柔軟,惹得人想摟一把,坐在四周的男子都伸手,卻沒一個碰到。兩個男子恰分開紗簾從外走進來,其中一個男子猛地摟住了舞伎,在她腰上摸了一把,把她扔進另一個男子的懷裡,“今夜就讓這小蠻腰服侍你。”
這座歌舞坊是隻賣歌舞的藝坊,所有的曼妙香豔都是看得到吃不著,舞伎本來已經冷了臉,可一看到男子的臉,縱使見慣了風月的她也覺得臉熱心跳,再發不出火,心甘情願地隨了男子就走。
那男子笑摟住舞伎,帶著她往樓上走,小夭覺得眼熟,卻因為站立的角度和紗幔,一時看不清楚男子的臉。直到男子走到了樓上,小夭才真正看清楚了他的容貌,霎時間目瞪口呆。他的麵容和相柳一模一樣,可他錦衣玉冠,一頭烏發漆黑如墨,眉梢眼角儘是懶洋洋的笑意,整個人和冰冷的相柳截然不同。
小夭一直盯著他看,男子卻隻是淡掃了她一眼,目光絲毫沒有停駐。另一個男子卻笑瞅著小夭,伸手來揭小夭的帷帽,“小娘子,你若有幾分姿色,我就讓你今晚陪我。”
旁邊有女子擋住了他,嬌笑著說“這位小姐是這兒的客人,公子可彆為難我們了。”
男子看拉住他的女子姿色不俗,不再說話,隨著她進了屋子。
金萱拉開了門,對小夭和善地笑了笑“進去吧,我讓人送你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