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長相思3:思無涯》(6)_長相思(全三冊)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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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長相思3:思無涯》(6)(1 / 2)

長相思(全三冊)!

兵戈近,空奈何

這一年的春天來得遲,孟春之月的下旬時,小月頂上仍能看到不少殘雪。

不過倒是方便了小夭,她喜歡在殘雪裡埋一壇果子酒,吃飯時拿出來,倒在琉璃盞裡,喝起來彆有一番風味,比用靈力快速冰鎮的酒滋味要好許多。

雖然小夭有了一座自己的章莪宮,不過大部分時間她依舊住在藥穀,和鄞研習醫術,有時候還和鄞一起去醫館坐診。

小夭和鄞學習醫術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在用藥上常常發生分歧,時不時就會比著手勢吵架。

一日,小夭說服不了鄞,著急起來,竟然讓軒轅王評斷。

“我承認鄞的用藥沒有錯,甚至效果更好,可我們現在說的這個病人住在湖邊,我用的藥就長在水邊,運氣好可以采摘到,即使采摘不到,買起來花費也不會多,鄞用的藥卻長在深山中,當地根本不生長,必須去買,藥資肯定不會便宜。”

鄞向軒轅王比畫,小夭解說“為病人治病,當然首要考慮的是藥到病除,小夭的藥見效慢,服用時還會食欲不振。”

軒轅王笑道“你們倆都沒錯,到這一步時,哪個藥方更合適不是取決於你們的醫術,而是取決於病人的家境,如果是富庶之家,就用鄞的藥方,總不能明明可以用更好的藥,卻棄而不用,如果是貧寒之家,當然用小夭的,治病固然重要,可一家人的生計也很重要,總不能病好了,卻餓死了人。”

鄞想了會兒,同意了軒轅王的話陛下說得有道理,我的病人都是貴族,所以我從沒考慮過有很多病人根本吃不起藥。

小夭忙說“我也過於偏重‘就地取材’了。”

軒轅王歎道“治病救人不應該局限於一個藥方。比如你們剛才說的病例,如果那個病人家在山地,鄞用的藥反而會比小夭的便宜。”

小夭笑道“對的,所以藥方不僅僅取決於病人的家境,還取決於病人的家在哪裡。當年,我在高辛開醫館時,病人多是漁民,我按照《百草經注》開的藥方,很有效,可那些藥來自中原,漁民們不熟悉,也買不起,後來我嘗試著用當地的藥材,比《百草經注》裡的藥方受歡迎多了。”

鄞難以置信,比畫著手勢竟然有人會嫌棄《百草經注》的藥方?

軒轅王默默沉思了一瞬,突然說“八荒六合內,水土不同、氣候不同,一本《百草經注》不夠,遠遠不夠!你們想不想搜集編纂出幾十本《百草經注》?”

小夭和鄞震驚地看著軒轅王,鄞比畫手勢不可能,做不到!幾萬年來隻有一本《百草經注》。

小夭也說“太難了,不太可能!”

軒轅王這一生南征北戰,創造了無數奇跡,在他的腦海裡,從來沒有“不可能”的字眼,他說“我隻問你們,這件事是不是好事?值不值得做?”

“如果真能收集整理出大荒各地的藥草和藥方,不僅僅是好事,而是天大的好事!惠及的是天下萬民,子孫後代,每一個人!”

軒轅王咄咄逼問“既然肯定了這件事的價值,為什麼不做呢?一個‘難’字就成了不敢做的理由?”

鄞和小夭苦笑,不是每個人都如軒轅王,敢想人所不敢想,敢做人所不能做,小夭想了會兒,咬了咬牙說“能做多少算多少,即使隻多一百個藥方,也會有人從這一百個藥方中受益。”

鄞點頭即使隻多十種藥草,也是好的。

軒轅王說“好!”

當天晚上,軒轅王告訴瑲玹,打算修撰醫書,希望瑲玹全力支持他。

軒轅王自禪位後,從沒對瑲玹提過要求,這是第一次,瑲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軒轅王先從軒轅國內,選拔了一批醫師,又從所有醫師內,挑選了二十幾位最好的醫師,把他們召集到小月頂。

小夭和鄞開始為編撰醫書做準備。

小夭每日忙著和醫師們討論醫術,沒有留意到,自開春以來紫金頂上就分外忙碌。瑲玹居住的乾陽殿即使深夜也燈火通明,重臣大將進進出出,瑲玹已經兩個多月沒有去過任何一個妃子的寢宮。

但不管再忙、再累,瑲玹每日風雨無阻地去小月頂,給軒轅王請安。

看在朝臣和妃嬪眼裡,最多就是感歎一句“陛下甚為孝順”,可看在王後馨悅眼裡,一切都彆有意味,讓她寢食難安,一時覺得隻有她看穿了瑲玹的秘密,一時又告訴自己,全是她胡思亂想。

季春之月、上弦日,軒轅的女將軍赤水獻帶兵夜襲高辛在赤水之南的荊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荊渡占領。荊渡像一把匕首探入高辛腹地,保證了縱然軒轅大軍深入高辛,軒轅也可以從水路糧草物資的補給。

次日,瑲玹命赤水豐隆為大將軍,發兵三十萬攻打高辛。

高辛已經上萬年沒有經曆過戰亂,高辛的軍隊就像一把藏在匣內的刀,即使本來是寶刀,可因為上萬年沒有經過磨礪,已經失去鋒芒。軒轅的軍隊卻不一樣,自軒轅建國,一直出入沙場,經曆了千年錘煉,像虎狼一樣凶猛,像磐石一般堅定。前鋒將軍禺疆來自高辛羲和部,靈力精純,善於控水,精通水戰,又熟悉高辛的地形和氣候,在他的率領下,強將加強兵,三日間連下高辛兩城。

麵對此劇變,整個大荒都在震顫。

小月頂上的小夭卻一無所知,隻是覺得醫師們的話少了很多,乾活時常常走神。

璟來探望小夭時,小夭問璟“該不會是瑲玹忘記給醫師們發工錢了吧?我覺得他們最近乾活的熱情不高啊!”

璟還未開口,軒轅王咳嗽了一聲,璟沒有說話,卻迎著軒轅王的銳利視線,毫不畏縮地看著軒轅王。

小夭看看軒轅王,看看璟,第一次發現璟的威儀竟然絲毫不弱於軒轅王,她突然跳到軒轅王麵前,擋住璟,做了個鬼臉,嬉皮笑臉地問“外爺,有什麼古怪?”

“女大外向!”軒轅王無奈地搖搖頭,“究竟有什麼古怪,你去問瑲玹,我和璟可不想擔上這多嘴的責怪。”

小夭笑笑,推著軒轅王坐到廊下“讓璟陪您好好下盤棋,我為你們煮茶。”她取了茶具煮茶,待茶煮好,又鑽進廚房忙忙碌碌,好似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日頭西斜時,小夭對苗莆吩咐“派人去一趟紫金頂,就說今兒我下廚,陛下若有空,一起來用晚膳。”

半個時辰後,瑲玹來了,看食案仍空著,小夭在不緊不慢地搗藥,他笑問道“不是你下廚嗎?菜呢?”

小夭慢條斯理地洗乾淨手“就等你來了。”

說著話,侍者拿出四個小巧的炭火爐子,在四張食案旁各擺了一個,將火鉗放好,又陸陸續續地端出小夭醃製好的肉——白玉盤子裡放著一條條小羊排,碧綠的芭蕉葉子上擺放著薄薄的鹿肉,還有切成兩指寬的獐肉、兔肉。

小夭對瑲玹說“除了肉,還有今天早上剛采摘的山菌、野菜。大菌子留下和肉一起烤著吃,小菌子做了菌子湯,野菜過水去掉苦澀後涼拌了,待會兒喝點菌子湯,吃點野菜,正好解肉的油膩。”

軒轅王、瑲玹、璟依次落了座,小夭把剛才搗好的藥材兌在調料裡,端給軒轅王、瑲玹和璟,荷花形狀的白玉碟子,五個荷花瓣是一個個小碟子,盛放著五種不同味道的調料,中間的圓碟,放著碧綠的芥菜末,十分辛辣。

瑲玹聞了聞,禁不住食指大動,忙拿了兩塊鹿肉烤起來“上一次自己動手烤肉吃還是去年的上元節,野菜倒好像已經幾十年沒有吃過了,每年春天都會想起,可一忙就又忘記了。”

小夭笑道“不管怎麼做,野菜都帶著一點苦澀,沒吃過的人肯定吃不慣,吃習慣了卻會喜歡上。我自己有些饞了,想著你們都是吃過的,所以做來嘗嘗鮮。”軒轅王少時,連肚子都填不飽,野菜自然沒少吃;瑲玹混跡於市井間時,常常用野菜下飯;璟是在清水鎮時,每年春天,老木為了省菜錢,都是以野菜為主,璟自然而然就吃習慣了。

這頓晚飯足足用了一個時辰,吃飽喝足後,軒轅王和璟繼續下還未下完的棋。

瑲玹躺在藤榻上,仰看著漫天星鬥。耳畔是落花簌簌,鼻端有花香陣陣,他覺得人生至美不就是如此嗎?辛勞一天後,與喜歡的人一起吃一頓晚飯。

小夭側身坐到藤榻邊,一手提著酒壺,一手拎著兩個琉璃盞,瑲玹接過琉璃盞,小夭打開酒壺,將紫紅的桑葚酒倒入,酒液的溫度極低,不一會兒琉璃盞外就凝結了點點水珠。

瑲玹喝了一口“封在雪窖裡的?的確比用靈力冰鎮的好。”

小夭笑道“那是自然。”

瑲玹說“我聽鄞說,你自從去年遊玩回來,一直在搜集和蠱術有關的記載。”

“我去了一趟百黎,自然會對蠱術感興趣。”

瑲玹盯著小夭“這些年你身體可好?”

“在你的命令下,鄞每年都會檢查我的身體,難道他沒有告訴你嗎?”

“他一直都說很好,可你自己覺得呢?”

“我也覺得很好。”

“你和相柳的那個蠱到底解了沒有?”

“算是解了吧!”一個璟為她擔心已經夠了,小夭不想再來一個。

“什麼叫算是?”

“那蠱是我養的、我種的,你擔心什麼?難道還擔心我被自己養的蠱害死嗎?我看你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聽多了。蠱術沒那麼神秘可怕,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該相信百黎族。”

瑲玹說“我隻是不相信相柳。你也小心一點,如果相柳來找你,立即告訴我。”

小夭點頭如搗蒜“遵命,陛下!”

瑲玹一巴掌拍過去,小夭縮了縮脖子,瑲玹的手落到她頭上時,已經很輕了,手指從她烏發間緩緩滑過,帶著幾分難以言說的戀慕和纏綿。

小夭啜著酒,說道“外爺、璟,還有那些醫師都有些古怪,外麵發生了什麼大事?”

瑲玹遲遲沒有說話,搖晃著琉璃酒盞,欣賞著光影隨著酒液的搖晃而變幻。

小夭說“隻要我下一趟山,自然就什麼都知道了,但我想你告訴我。”

瑲玹一口喝儘盞中的酒,一手撐著榻,坐起來一些。他直視著小夭,說道“我下令發兵攻打高辛。”

小夭嘴角的微笑凝結,她本來猜測,因為她的身世,瑲玹做了什麼事,卻沒想到……小夭覺得自己聽錯了“瑲玹,你再說一遍。”

瑲玹說“我下令發兵攻打高辛。”

小夭猛地站起,把手中的酒盞砸向瑲玹。

酒盞重重砸在瑲玹的額頭上,紫紅的酒液濺了瑲玹一頭一臉。

小夭轉身就跑,瑲玹都顧不上擦臉,急急去追小夭。

軒轅王和璟聽到聲音,全望過來,璟要起身,被軒轅王一把抓住。軒轅王把璟拽進室內,下令侍者把門窗都關上。

小夭跑進屋內,砰一聲,門在瑲玹眼前重重關上,瑲玹拍著門叫“小夭,小夭……”

小夭用背抵著門,就是不讓瑲玹進來。

“小夭,你聽我說。”

“我聽你說什麼?難道是聽你說,當年你被四個舅舅逼得走投無路時,是高辛王收留了你嗎?還是聽你說,他收你為徒,教你彈琴釀酒,教你體察民生、處理政務,幫你訓練暗衛嗎?”

“小夭,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麼?你倒是給我說明白啊!難道我剛才說的都是假話?”

“你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但還有更多的事情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他,你和我根本不會成為孤兒,我又何須他收留?你也不必顛沛流離三百年。”

小夭愣了一愣“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姑姑在給你講述過去的事時,和你爹爹有關的事都講得很詳細,可所有關於高辛王的事都隱去未提,也許是姑姑已原諒了他,也許是姑姑為了保護你,不想讓你知道。”

“什麼過去的事?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可知道大伯為什麼會被你爹誤殺?”

“娘說大舅舅本打算讓外爺退位,所以娘為他配製了一種藥水,可以讓人在一兩個月內無法凝聚靈力,沒料到大舅舅自己誤喝了她配製的藥水,所以抵擋不住爹爹。”

“不是大伯想讓爺爺退位,而是師父遊說大伯,同時親手把姑姑配製的藥水交給了大伯。姑姑配製藥水時,根本不知道大伯要用。那是姑姑為師父配製的藥水,讓師父成功地逼上一世高辛王退位。之後,前高辛王被幽禁,直到神秘地死去。為什麼會有五王之亂?師父又為什麼那麼血腥冷酷地鎮壓五王?現在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質疑師父如何獲得帝位。小夭,那時你就在五神山,如果仔細回憶,肯定能想起來。前高辛王,那個你曾叫爺爺的人,是被師父毒殺的!五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造反。”

小夭很想否認,可心頭浮現出的零碎記憶讓她明白,瑲玹說的一切應該都是真的,她想起了那個她曾叫過爺爺的高辛王。其實,她親眼目睹了他的死亡,娘還大哭著打了父王一耳光。

瑲玹悲傷地說“如果不是師父,大伯會死嗎?如果大伯沒死,你娘和你爹不至於無可挽回!”

小夭貼著門板,無力地說“不能全怪父王。”

“那我爹呢?姑姑發現炎灷的陰謀後,第一時間向師父求救,師父拒絕了姑姑!”

小夭搖頭,喃喃說“不會!不可能!”那是悉心教導瑲玹、疼愛寵溺她的父王啊!他怎麼可能拒絕娘去救舅舅?可那也是親手斬殺了五個弟弟,毒殺了自己父王的高辛王!

瑲玹說“你小時不是問過姑姑‘為什麼娘少了一根手指’嗎?姑姑回答你說‘不小心丟掉了’。師父左手的小指上一直戴著一枚白骨指環,你肯定看到過。你知道那枚白骨指環是用什麼做的嗎?就是姑姑的一根手指啊!是姑姑哭求他救我爹時,自斷一根手指起毒誓求他,但他……拒絕了!”

瑲玹聲音嘶啞,一字一頓地說“小夭,他拒絕了!”

小夭用手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身子一寸寸地往下滑。她還記得,有一日發現娘的一隻手隻剩下四根指頭,她問娘“為什麼娘少了一根手指”,娘笑嘻嘻地說“不小心丟掉了”,她問娘,“疼嗎?”娘說,“不疼,現在最疼的是你四舅娘和瑲玹哥哥,小夭要乖乖的,多陪著哥哥”。

如果四舅舅沒有死,四舅娘不會自儘,外婆不會病情惡化,娘不用上戰場,也許,一切的一切都會不同……

瑲玹說“還有你爹!直到現在,世間都在傳聞,赤宸麾下有兩員猛將,一個是風伯,一個是雨師。你知道雨師的真實身份是誰?他另有一個名字,叫羲和諾奈。現在無人知道,可在千年前,他卻是聞名高辛的翩翩公子,羲和部的大將軍,也是師父的至交好友。事情太久遠,人都已死光,我查不出雨師究竟做了什麼,但你覺得師父會無緣無故地派他到你爹身邊嗎?是!也許如你所說,這些事不能完全怪師父,但是……小夭,每當我想起,我爹可以不死,我娘不用自儘在我眼前,奶奶可以多活幾年,姑姑不用上戰場,你不會離開我,我真的……”瑲玹的呼吸十分沉重,“我真的沒有辦法隻把他當作我的師父!”

小夭無力地閉上眼睛,覺得自己的喉嚨好似被扼住,喘息都困難。

瑲玹說“以前師父一直對我說,‘你無須感激我,這是我欠青陽、阿珩和你爹的’。我從沒當過真,反而覺得師父光風霽月。直到我登基後,查出這些舊事,我才真正明白了,師父一點沒說錯!”

小夭清楚地記得,赤水河上,她叩謝父王的救護之恩時,父王也清楚地說“這隻是我欠青陽、仲意和你娘的。”

“小夭,我沒有忘記他是我師父,可我也沒有辦法忘記……小夭,還記得那把匕首嗎?”

“舅娘用來自儘的匕首嗎?”那把匕首,讓瑲玹夜夜做噩夢,他卻非要日日佩戴。

“嗯。”瑲玹譏嘲地笑著,“那把匕首是師父親手鑄造,送給我爹和我娘的新婚禮物,娘卻選擇了用它自儘,娘死時,肯定恨著師父。”

“你是因為恨他才攻打高辛嗎?”

“不是!他於我而言,恩仇兩清,他是高辛王,我是軒轅王,我做的決定隻是因為我是一國之君。”

小夭說“那裡有和你一起長大的蓐收、句芒,有你看著出生長大的阿念……瑲玹,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感受?”

“蓐收、句芒他們是男人,即使和我對立,也會明白我的決定。阿念……大概會恨我。小夭,我沒想過他們的感受,也不在乎他們的感受,但我會承受一切結果。”

“既然你不在乎我們的感受,那你走吧,我不想見你!以後小月頂也不歡迎你來!”小夭跑進內室,撲到榻上,用被子捂住了頭。

“小夭,小夭……”瑲玹拍著門,門內再無聲音。明明一掌就可以劈開門,他卻沒有膽量強行闖入。

瑲玹的額頭無力地抵著門,輕聲說“我在意你的感受!”所以,才將本該三年前發生的戰爭推遲到今日,才寧可讓高辛王猜到他的用意,也要先斬斷高辛王和小夭的父女關係。在這個決定後,是一場更加艱難的戰爭,是無數的人力、物力。

瑲玹不敢進去,又舍不得離開,隻能靠著門,坐在地上,迷茫地望著夜色深處。

不管麵對任何人與事,他總有智謀和對策,現在卻腦內一片空白,什麼都思考不出來。反倒想起很久遠前的事——

他和小夭剛見麵時,相處得並不好,雖然他是個男孩,打架卻打不過刁蠻的小夭,他還玩了點小心眼,想趕走小夭。可漸漸地,兩人玩到了一起。爹娘離開後,小夭夜夜陪伴他;他做噩夢時,小夭會親吻他的額頭,發誓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他不相信地說‘你會嫁人,遲早會離開我’,小夭著急地說‘我不嫁給彆人,我嫁給你,不會離開’。

從五神山到軒轅山,從軒轅山到神農山,小夭陪著他一步步走來,無論發生什麼,無論他是什麼樣子,她都堅定地站在他身邊。禺疆刺殺他時,是小夭用身體保護他;密室內戒除藥癮時,是小夭和他一起熬,寧可自己受傷,都拒絕了金萱的提議,絕口不提用繩索捆縛他,她明知道,隻要她提,他會答應……

夜深了,小夭以為瑲玹已離開,推開了窗戶,默默地凝望著夜色。

瑲玹猜不到她在想什麼,是想起了她幼時在五神山的日子嗎?

兩個人,一個縮靠在門前,一個倚靠在窗前,隔著不過丈許的距離,凝望著夜色,風露一通宵。

東邊露了一線魚肚白,瀟瀟踏著落葉從霧氣中走來,麵朝著屋子跪下。

小夭以為瀟瀟在跪自己,忙抬手要她起來,卻聽瀟瀟說“陛下,請回紫金頂,大臣們就要到了。”

小夭愣住,眼角的餘光看到瑲玹走出來。

他竟然在門外枯坐了一夜?小夭低著頭,不去看他。

瑲玹也未出聲,躍上坐騎,就想離去,瀟瀟勒住坐騎,叫道“陛下,請先洗把臉。”

小夭抬頭,恰好瑲玹回頭,四目交接處,兩人都是愣了一愣。

昨晚小夭潑了瑲玹一臉酒,他隻用手胡亂抹了幾下,並未擦乾淨。此時臉上紅一道白一道,甚是精彩,他自己卻忘記了,居然這個樣子就想回紫金頂,宮人看到了,非嚇死不可。

小夭拉開門,對瀟瀟說“浴室裡可以衝洗一下。”

瀟瀟還沒答應,瑲玹已經快步走向浴室,似乎生怕小夭反悔。

箱子裡有瑲玹穿過的舊衣,小夭翻出來,拿給瀟瀟“隔間裡的架子上都是乾淨的帕子。”

瑲玹快速地洗了個冷水澡,換好衣衫,束好頭發,又上了藥,才走出來。

小夭站在院內,聽到他的足音,回頭看了一眼,瑲玹額頭上有一塊紫紅的瘀傷,想來是被琉璃盞砸傷。剛才臉上有酒漬,沒看到,這會兒人收拾乾淨了,反倒格外顯眼。

小夭昨夜那一砸,盛怒下用了全力,瑲玹流了不少血,雖然上了藥,可靈藥隻能讓傷口愈合,無法令瘀傷立即消散。

瑲玹笑道“沒有關係,過兩日就散了。”

小夭低下頭,徑直從瑲玹身邊走過,進了門。

瑲玹黯然地站了一會兒,轉身上了坐騎,飛向紫金頂。

瑲玹額上的傷,自然讓紫金宮的宮人妃嬪驚慌失措了一番,也讓朝臣心中直犯嘀咕。

瑲玹沒有解釋,也沒有一個人敢去問他。眾人隻能小心地從侍從那裡打聽,瀟瀟的回答是“陛下打盹時不小心磕的”。

所有人都知道瑲玹這段日子的勞累,倒也相信了,唯獨王後馨悅不相信,可如果不相信,她覺得那個猜測太讓她害怕,所以她寧願相信。

軒轅王走出寢室,看到璟端坐在竹榻上。榻上的被褥和昨夜一模一樣,案上的棋盤卻已是半滿,顯然他一夜未睡,一直在和自己對弈。

軒轅王低頭看了一會兒棋盤,溫和地說道“瑲玹是帝王,他能允許小夭用酒盞砸他,願意苦苦求小夭原諒,卻不見得能允許外人看見他的狼狽。瑲玹和小夭自小經曆坎坷,很多時候,在他們之間,我也是個外人。”

璟躬身行禮“我明白。謝謝陛下的回護。”

軒轅王說“你是個聰明孩子,一定要記得過剛易折、過強易損。”

璟說“記住了。”

軒轅王笑道“去看看小夭吧!一起用早飯。”

小夭洗了個澡,坐在小軒窗下梳頭。挽好發髻,正對鏡插簪,看到璟從山穀中走來,一隻手背在身後,踏著晨露,行到她的窗前。

小夭看他衣衫依舊是昨日的,顯然沒有離開過小月頂“你昨夜……歇在哪裡?”

“我在軒轅王的房內借宿了一夜。”璟將一束藍色的含笑花遞給小夭,嬌嫩的花瓣上猶含著露珠。

小夭探頭聞了一下,驚喜地笑了“好香!”

她放下手中的簪子,指指自己的發髻,轉過身子,微微低下頭。

含笑香氣悠長、浸人心脾,花形卻不大,盛開的花也不過拇指大小,並不適合插戴。璟想了想,選了一枝長度適合的含笑,將枝條繞著發髻,插了半圈。

“好了。”

小夭舉起鏡子照,隻看發髻右側密密地插了含笑花,呈半月形,就像是用藍寶石打造的半月形花簪,可縱然是世間最好的寶石,哪裡有這沁人心脾的香氣?

小夭放下鏡子,說道“謝謝你。不僅僅是花,還有……我帶給你的所有為難。”

璟輕彈了小夭的額頭一下“是誰曾和我說,兩人要相攜走一輩子,自然該彼此看顧?”

小夭低下頭,沮喪地說“璟,我該怎麼辦?”

“你覺得你有能力讓陛下撤軍嗎?”

小夭搖頭,她太了解瑲玹了,他想得到的東西,沒有人能阻止。

“你想站到高辛一邊,幫高辛打軒轅嗎?”

小夭搖頭“我不過是懂點醫術和毒術,哪裡有那個本事?再說,我雖然討厭瑲玹這麼做,但絕不會幫彆人對付瑲玹。”

“小夭,這是兩位帝王之間的事,你什麼都做不了。”

“可是他們一個是我最親的人,一個對我有養育之恩,難道我真就……冷漠地看著嗎?”

“你不是冷漠地看著,你是痛苦地看著。”

“塗山璟!”小夭瞪著璟,“現在你還打趣我?你知不知道昨夜我胡思亂想了一夜?”

璟掐掐小夭的臉頰“彆什麼事都還沒發生,就想最壞的結果,這場仗沒個一二十年打不完。現在的軒轅國不是當年的軒轅國,如今的軒轅王陛下也不是當年的軒轅王陛下,當然,高辛王也不是當年的赤宸。”

軒轅王站在門口,揚聲問“你們是吃飯呢,還是隔著窗戶繼續說話呢?”

小夭不好意思,大聲說“吃飯!”

用完早飯,璟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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