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人行事,自有一番雷厲風行。
屯將蓋明貌似粗蠻,卻粗中有細,將一應事務安排得頗為穩妥。
高進隨即吩咐長子高陽就此折返,引領遊徼卞協與屯將的親衛廖三前去靠山屯勘驗。
待高陽領著親衛與遊徼出城之後,蓋明便眼珠子亂轉,上下打量體形健壯魁梧的秦鐵匠,手中皮鞭隨意敲打著自己的腿側。
高陽留下一副擔子,秦鐵匠正幫著重新合並捆紮那些獸皮。
彎腰曲背忙碌之時,鐵匠那粗布衣衫下遮裹不住的肌肉賁突,引得蓋明雙目放光。
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愛王八。話雖粗俗,也不中聽,所謂惺惺相惜,理卻是這個理。
難得遇見這般體魄與自己差不離的好兵胚子,豈能輕易放過?
默不吭聲盯視了半響,嘬了會牙花子,蓋明終忍不住粗聲粗氣問道“好個壯碩漢子,如此魁梧有力,在山裡做個鐵匠豈不憋屈!何不爽快跟了俺?俺便保你做個什長也是輕鬆!渾身大把氣力,不若刀槍上搏個富貴?”
秦鐵匠聞言卻不為所動,隻頻頻搖頭,憨實地報以感激的微笑。
“功名但在馬上取,諾大個漢子,怎的忒不爽快!”蓋明依然賊心不死。正試圖繼續勸說,忽聞孫康清咳了幾聲,隨即留意到一旁默不作聲的高旭。
這眉清目朗的少年也是難得,方才在自己故意操控戰馬疾衝之時,少年與鐵匠同樣從容不迫,屬實是膽略過人。
俺的眼光不會錯,此子是可造之才!
蓋明哈哈一樂,伸手囫圇抹了一把滿臉的虯髯,轉而盯著高旭開口問道“兀那小子,可願於軍中打拚幾年?俺瞧著你筋骨身架不俗,做個斥候倒是般配!若是嫌棄,先做俺的親衛也未嘗不可!”
蓋明說完雙眼瞪圓了看著高旭,擺出一副相當有誠意的姿態。
貼身親衛啊!多少軍中士卒羨慕的所在,風險小回報高,緊跟主將吃香喝辣不說,升遷起來那可是噌噌的架勢。
孫康卻聞言一哂,覺得屯將終是小覷了此少年。況且,這招攬方式也過於簡單粗暴了些吧。
果不其然,麵對屯將蓋明大咧咧的直白,還未等高進出言勸阻,高旭便擺出了個標準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謙遜道“承蒙蓋屯將抬愛,晚生不才,尚須曆練幾年。”
麵對文縐縐的婉拒,蓋明咂巴咂巴嘴,隻覺索然無味,渾身的蠻勁無從著力。
回顧還立在當場的有秩、嗇夫幾人,蓋明便沒好氣道“怎麼?幾位還等著俺擺出酒肉招呼怎的?”
有秩闞澤等人本就尷尬陪笑於此,見狀忙順水推舟,言稱尚有諸多瑣碎公務辦理雲雲,皆一起施禮告退,逃也似的離去。
一張張敷衍的笑臉剛轉身便流露出鄙夷,心中無不腹誹與這般粗蠻軍漢攪到一處真正是有辱斯文!豈不見,就連那山野莽夫也不願與其為伍。
孫康先前派去傳訊的小卒,此時牽著幾匹配齊了韁轡馬鞍的戰馬快步走來,顯然是奉屯將之命預備好的。
這蓋明看似粗獷豪邁,實則心思縝密!高旭對蓋屯將的評價又拔高了一層。
“如此,孫什長便與你等啟程吧!“蓋明有些意興闌珊地開口辭彆。
“多謝蓋屯將照應周全。”高旭等人拱手致謝道。
“周不周全的,且到了望平再說。”蓋明隨意地一揮馬鞭,算是招呼過眾人,牽過黃驃馬扶住馬鞍,隻單手一較勁便輕鬆躍起上馬,搖搖晃晃地信馬由韁而去。
這屯將卻是個性情中人,眾人皆相視而笑。
此刻午時已過,日頭將斜。
高進父子與秦鐵匠、什長孫康及屯將的兩名親衛,六人收拾完畢隨即啟程。
為避免在城裡奔馬擾民,一行人就近在西門出城。沿著城外遼水邊的田壟小道,繞過烏泥鎮後,順馳道一路向南而行。
高旭雖是初次駕馭駿馬,可那種熟悉的感覺卻不可抑製地泛起,那是曾經馬踏黃沙逐落日的點滴記憶。
再回首,定定看了一眼城頭上飄揚的血紅軍旗,胸中止不住地心潮澎湃。
軍旗烈馬,長刀鐵甲,迎風馳騁於北地邊關,無論前世今生,骨子裡不變的,還是那鐵血男兒的錚錚豪情。
既已下定決心出山,便行力所能及之事。
再過兩年,便將是國祚傾覆大地悲,山河失色亂雲飛!生靈慘遭塗炭,其悲其罪,可謂罄竹難書。
冷兵器的屠戮,絲毫不比熱戰的高效率遜色幾分!適逢亂世崩塌之際,殺一是為罪,屠萬即為雄!
即使感慨“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之人,為報一己私仇,祭起屠刀殺害數十萬百姓及降俘之時,卻絲毫沒有心慈手軟!
那織席販履之輩都能改頭換麵,繼而三分天下,分庭抗禮……
逆流千年,相隔萬裡,如今我來了,結局會不一樣嗎?
東風吹,戰鼓擂,這個年頭誰怕誰?!叱吒風雲者,不惟有耳熟能詳之人!
似乎感受到背上騎士的激昂情緒,訓練有素的雄壯戰馬也顯得躁動不安,四蹄不停踐踏刨土,不時甩動馬鬃噴著響鼻躍躍欲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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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進看起來騎術平平,勉強操控坐騎還在原地打轉,秦鐵匠則因鞍後兩側的籮筐礙事,也在低聲吆喝著控馬適應。
高旭有些情難自抑,遂揚聲道“我且先行一段,便在前方不遠等候諸位。”
說罷也不等眾人做出回應,高旭腳下一叩馬腹,隨著一聲興奮的長嘶,戰馬如離弦之箭般疾馳而出。
孫康見了也心癢難耐,忙令那兩名親衛隨行趕上,一聲高喝鬆開馬嚼子,胯下坐騎嘶鳴著四蹄翻騰,緊隨著追逐而去。
“虎兒他沒騎過馬……”高進手忙腳亂地牽引韁繩急切道。
秦鐵匠卻望著如風一般遠去的背影,困惑地開口道“高兄,你確定?”
秋日絢爛,時光正好!天地無垠,正是縱馬馳騁快意山川之時。
放下一切羈絆的釋然,歡快地呼喝著,高旭於駿馬上身形舒展,催促跑發了性子的駿馬肆意飛奔。
樹木花草、船帆堤岸,在視線兩側急速後退。耳邊除了風聲,已沒有任何嘈雜之音,廣闊的田野大地撲麵而來。
蒼茫天地之間仿佛隻有自己,眼前所見突然如時光滯留,一幕幕放慢了速度,此刻竟連風聲都沉默了,隻聽到自己蓬勃有力的心跳聲。
終於,在沉寂了數月之後,曾經的迷惘失落漸漸煙消雲散。
我是誰?我為何在此?仿佛所有執念都已不再重要。
在風馳電掣中迎麵這片廣闊的天地,高旭輕聲自語道“我來了!”
天高地迥,揮鞭萬裡。
一路向南不知奔馳了多久,戰馬已開始汗出如漿,粗重的喘息間不時噴吐著白沫。
高旭見狀放慢馬速,伸手不住愛撫著坐騎的頸項,有節奏地將其襲步改為快步,逐漸減為緩步。
待馬匹喘息稍定後,便飛身下馬牽著韁繩,任隨馬兒緩緩踱步收汗,邊歇息邊沿途啃食尚未枯萎的草莖,偶遇途邊潺潺溪水,便垂首渴飲一時。
不多會兒,身後馬蹄聲急,什長孫康尾隨而至,見到高旭一幅悠然自得秋日郊遊的模樣,落鞍下馬時放聲笑道“痛快!許久未曾如此暢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