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之內一片靜謐,列班文武官員彼此呼吸可聞。
公孫度聞言卻並未惱怒,隻是定定看著高旭。高家子的婉拒也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內。
如若方才高旭對太守親自拋出的郡府要職,表現出喜不自勝並欣然受之,也說明此子胸懷僅此而已。
然而依照昨夜公孫康所述,以及今日親眼目睹,單以高旭的心智及身手來論,顯然區區賊曹掾史之位是屈才之舉,而並非太守故意招攬人心的提攜特進。
若非受限於高旭年少青澀、威望不足,哪怕賞個門下督賊曹也不為過!
觀此少年心思之縝密,臨機之果決,又豈是堪堪池中之物?待到他日時機成熟,此子說不得就將一飛衝天也未可知。
既不能勉強,便結個善緣也好,一切且看將來吧!
“原來你誌在四方,不願拘泥一隅,果然是任性少年,豪情千裡!”公孫度不痛不癢點評一句,平靜地為此事告一段落。
他注意到了公孫康隱在其餘人身後失落的表情,失之交臂固然會懊惱,然而來日方長,又何必急於一時?
“晚生感激太守抬舉器重,願獻一語淺薄之見於當下遼東時局,且作拋磚引玉,以博一笑爾。”
公孫度此時心情尚佳,寬宥大度地展顏一笑,“既如此,且說來聽聽無妨。”
允準出身低賤的山野少年於堂上高談闊論,這般言行卻絕非有意惺惺作態,對於郡府及門下各位官吏,公孫度皆是如此集思廣益的議事風格。
遼東太守麾下這一班文武僚佐,來源頗為複雜,卻甚少出自世家望族,這一點與其餘大漢州郡可謂天差地彆。
原因有二一是公孫度起於微末,身份背景是避吏之家,本身就是官場宦途中的另類,才會引發前期身為冀州刺史時的罷免風波。加之目前尚無朝廷正式的任命文書,使得如今遼東豪門望族大多輕視這位太守,甚至有襄平縣令公然羞辱的行徑。
(避吏逃避獄吏的追捕。《漢書》“高祖嘗避吏,吏係呂後,遇之不謹。”)
二是東漢時期,郡縣要職一般都任用宗室望族,或者官宦親屬子弟,地方政權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世家、冠族所控製。諸如渤海太守袁紹、後將軍袁術,河內太守王匡、冀州牧韓馥、陳留太守張邈、廣陵太守張超(張邈之弟)等,無不起於宗室望族、世家門閥,概莫能外。
而不曾擁有宗室與門閥支持的公孫度,自然不會有世家子弟前來投效。
公孫度應對的辦法很直接,一是對來自中原避亂的賢才名士優撫以禮,招賢納士;二是廣布恩澤於遼東上下,大力啟用民間湧現的能人乾吏。
此舉打破了朝廷多年來官宦要職皆被宗族大戶所壟斷的潛規則,猶如在無形織就的官場權勢網中捅破一個窟窿,賦予了尋常草根階層晉身仕途的希望。
公孫度不僅因此坐實了權位,更得到了遼東百姓的廣泛稱頌。這也是當初說服感化王烈出而為仕的原因之一。
如今太守對出類拔萃之人青睞有加並非一時興起,這般大力栽培提攜,許以郡府門下賊曹掾史,秩俸比三百石,還真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無論成與不成,傳出去在民間也隻會是褒揚傳頌居多!而唯一對此會耿耿於懷、腹誹謾罵的,便隻有那些頑冥不化且妄圖壟斷仕途的宗族大戶。
郡府內官員對此已然司空見慣,多數皆不以為意。雖說此子年方十六,但是前有戰國甘羅故事,後有霍去病十七封侯,也許機緣巧合成就遼東一段佳話也未定。
大多數官佐隻是在高旭婉拒之時頗覺意外,而對此少年頗有好感之人甚至覺得惋惜。
都尉柳毅便是其中之一,雖然對太守贈寶刀、賜名馬有所眼熱,也暗自起了脾性,心裡恨恨地也很是咕噥了幾句軍中粗話。但刀頭舔血的人便是如此,脾性耿直,來得快去得也快。
些許眼熱,並不妨礙身為武將對斬虜立功之人的認可,這份發自內心的欣賞不沾染任何功利之心,純粹來自一位百戰老兵對少年英雄的讚許。
何況,高旭刀劈金餅之後挽的那個刀花,卻是稀奇少見,柳毅從未曾見過,瞧著煞是威風瀟灑,打算有機會也討教一二。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若是能與此少年同一個屋簷下奉命辦差,哪怕酸儒們說俺以大欺小,也免不得要私下裡切磋論個高低……隻可惜咯,這山裡娃不願意就職賊曹掾史!人小誌氣大,小娃兒壓根看不上!
而軍師陽儀,身兼遼東郡丞,為太守身旁首屈一指的幕僚之首,郡丞之職也隻秩六百石,軍師另俸不算。
陽儀此時不禁有些鬱鬱賞賜寶刀駿馬不與我相商便罷了,府君乾綱獨斷也不是一回兩回。可是征辟高旭為賊曹掾史,乃是秩俸比三百石的親信職位,是否服眾且不論,此舉令我等鞍前馬後、追隨左右多年的老人情何以堪?長此以往,今後將置我等於何地?
陽儀麵色陰沉地看了看對麵的長史王烈,心道少年不就此職,王長史怕是非常失望吧?整日間做高深莫測狀,見你今日神情,便知這高家子乃是你心喜之人,所幸高家子頑劣粗鄙,不識抬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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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史王烈未理睬陽儀並不友善的目光,同僚數月,軍師心胸狹窄,為人陰鷙執拗,經常庸人自擾,對此不予理會才是最佳辦法。
此時王烈對高旭的時局看法抱有期待,帶著鼓勵的目光微笑看向高旭。同時心中默念幼安吾弟,我觀此子,說不得便是賢弟長久以來期待之人。
眾人各懷不同心思之際,高旭向公孫太守抱拳行禮。
“愚以為,遼東雖遠居海外一隅,免受中原戰亂殃及,卻仍然處於危機之中。當下唯有結強援、擊首惡,方可打開局麵,以保遼東一方太平。”
此乃題中應有之意,先論大勢作為開場白,遂引出正論。
“依你所見,何為強援?何為首惡?又怎生應對?”公孫度沉聲一連三問。
“遼北夫餘,向與我朝結好,從未犯邊。今高句麗、鮮卑強,夫餘夾於二虜之間求存,仰賴遼東更甚。其族人耿實,性強勇謹厚,可結盟以為助力,此為強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