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雁歸巢，長空入懷。
長水原的邊緣，滿懷激動與欣喜，烏蘭勃特正領著烏蘭族人馬不停蹄一直往大營進發，並未因鮮卑狼騎的首領與高旭相見而耽擱行程。
對此高旭與烏蘭勃特的想法頗為一致，大隊人馬先行離開險地為要。
烏蘭貝婭在隊伍中不住得回首張望，滿心牽掛高旭一場驚心動魄廝殺後的安危。
蹄聲連響，雲煙乍起，前方隱約可以看到，烏蘭部落留守的族人已經蜂擁而至，前來迎接部落大人烏蘭勃特一行。
彼此相互望見，皆高聲歡呼感謝天神的慈悲與慷慨。此時烏蘭勃特的心才真正放了下來，布克撒力與呼倫在左右護持著，神色也略有鬆弛。方才在鮮卑狼騎迎麵衝來之際，二人都已生出了灑血疆場的覺悟。
遼東烏桓、匈奴、鮮卑任何一方都足以碾壓烏蘭部落，如若三方群起而攻之，烏蘭部落必然旦夕間煙消雲滅。
所幸那漢使已有提前布置，更有燕大所領的五十餘漢騎趕來相助，否則今日必將傷亡慘重。
此時眾人歡慶之餘，卻並不知高旭對這二路援軍皆無必然把握，今日情形可謂是千鈞一發、險之又險。
高旭與燕大在大隊烏蘭族人之後並肩而行，一眼瞅見後麵大熊喜滋滋地邁著大步跟在茂叔身旁，腰間竟是一邊各掛了一個烏桓人首級，手中還多了一柄宣花大斧。
高旭見了連忙笑著道“大熊，這首級眼下無用，快扔了吧！”
大熊聽見了忙不迭解開紮係的繩結，將首級遠遠拋在一邊。那是他趁亂衝進被鮮卑狼騎箭羽覆蓋的戰場，在深惡痛絕的烏桓突騎死傷枕籍中，尋了兩名負隅頑抗之人用劈柴禾的斧子直接砍死了二人，然後捎帶手將原屬於匈奴力士仆固原的兵器帶了回來。
曾經身為遼東烏桓的死奴，下手之際絕不留情，也是情有可原，有些仇恨與恥辱隻有用鮮血才能洗刷。
正欲轉回頭時，高旭瞥見了燕大身後的燕小七，蒙著披巾方才一路偷望著自己，此時卻側轉過頭去刻意回避自己的目光。
高旭笑笑，權當做沒看見。
思忖片刻，高旭試探著詢問燕大道“不知燕叔伯此後何去何從？這草原之上也不太平……尤其今日一戰後，少不得要興起腥風血雨。燕叔伯往後有何打算？”
燕大與高旭並肩緩行一陣子之後，欣喜與興奮已然消退不少，冷靜下來也正在思慮今日之戰後的去留，見高旭主動發問，訕訕一笑道“此番定是惡了遼東屬國烏桓，正尋思著往哪去，要麼退回山裡，要麼……”
燕大欲言又止，轉首看看高旭，神色有些複雜，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
身後燕小七斜睨了高旭一眼，悶悶不樂嘟噥著哪有這樣讓人主動投效的？
燕五等人卻自然而然都將期待的目光投向前方高旭身上，心一下都提了起來。
整整一個冬日大雪封山的時日裡，眾人皆看見燕大愁容滿麵，長籲短歎，為一眾兄弟日後的生死存亡而憂慮。話裡話外，經常無意間提及此少年，感激佩服之餘，大有相見恨晚的感慨。
此次下山見這少年年歲輕輕竟已是遼東郡府幕中的五官掾史，可謂是位高權重，前來塞外出使烏桓各部落，儼然是重任在肩的顯赫身份。如今不僅在烏蘭部落裡有了獨特的地位，還屢次為燕大這夥江湖飄零的馬匪遮掩幫襯，其間諄諄善意，皆在一心。隻差在沒有親口表示出將這些馬匪們納入麾下之意。
眼看這位少年前程遠大，目前卻孑然一人，除卻一位士子模樣的親近隨從，一位剛剛解救出的粗壯死奴，外加半道上撿回一個血誓的異族兄弟，其身邊竟無自己的班底！
今日能從烏桓及匈奴人的伏擊中僥幸生還，當真是難得的幸運！倘若鮮卑人轉戈相向，亦或是燕大等人馳援有誤，都將是滅頂之災！
如若燕大領著眾人適時投效，便是少年風生水起之際最為貼己的親信之人，且不說將來如何飛黃騰達，眼下至少不必再為每日的生死與溫飽而輾轉煎熬。
對於此，燕雲七騎與麾下兄弟們多少都有些默契，連那平日見什麼都要嘟噥幾句的燕小七都默然以對，可見去留迷茫之際，溫飽之事迫在眉睫。
至於其餘稍後投靠的武夫遊俠，若是離開了燕大，還不知能支撐到哪一日。何去何從，大夥兒心裡明鏡也似。
能就此將黃巾餘孽、馬匪山賊等身份洗白，從今往後搖身一變為大漢騎軍，豈不是皆大歡喜之事？！
隻是，燕大素來憨實內斂，恃才傲物，麵子又薄，對此少年欽佩有加，感懷至深，一時間卻很難拉下顏麵來開口討要個身份前程，一眾兄弟隻能眼巴巴看著乾著急。
燕五此時心想何不借著此次遼水河畔的仗義相助，順勢向這漢使表明投效之意？看這少年也是有情有義之人，在剿殺馬匪胡大麻子之際便手下留情，更是慷慨贈糧，想來此刻也不會拒絕，卻不知燕大此時還猶豫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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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大的猶豫在於，他不希望剛剛才解了高旭的燃眉之急，便以此示恩相挾，便如高旭當日贈糧後所作所為一般的道理。
情義至深至重之人，大抵如此。
高旭也在糾結，他怎能不知曉燕大話裡話外的心意，卻總覺得在他人走投無路之時將其攬於麾下，未免有些趁人之危的嫌疑。
於是高旭便沉吟不語，苦思應當如何處置、如何言語方為妥當。
燕小七卻哪裡受得了這份委屈，此時忍不住開口抱怨道“當初冒著大雪在深山老林子裡，夜裡凍個半死，不聲不吭為他擋了刀，將殺手刺客屠了個乾淨！今日又出手相助，總算兩不相欠了吧，這般喬著模樣做高不可攀狀！還要我等怎樣……”
燕大脫口而出一聲暴喝“小七！且住了！”
燕小七從未被燕大如此嗬斥過，聞言一怔，一雙杏眼卻眼見著就紅了，瞬間淚盈滿眶，隻用力咬著嘴唇執拗地轉過頭去。
高旭聞言驀然一驚，方知靠山屯在冰雪消融之後，附近的山穀樹林之中漸漸顯露出的那些來曆不明的屍體，原有一部分是燕大等人所為。
心中震撼之餘，未想到當日心存憐憫的贈糧之舉，卻引得燕大率燕雲七騎竟如此情義深重！而且直到此時還不願聲張，以獲得所謂知恩圖報！
燕慎此人，雖為草莽，卻是少見的高義！
當下也再不猶豫，高旭勒馬駐足，向著燕大抱拳動容道“燕叔伯高風亮節！啟明感懷肺腑！其實啟明早已有招攬英雄之心，卻苦於身單力薄，人微言輕，不忍強人所難。”
“當下草原部落紛爭之際，正是男兒有所作為之時！還望燕叔伯及麾下壯士不嫌不棄，留下以助啟明一臂之力！他日高山流水，來去隨心！”
這已經是掏心掏肺之語了，苦於眼下自己勢弱，擔心令燕大等人明珠暗投，不僅表明早已惺惺相惜，更是透露此行將有所為，大丈夫建功立業正在其時！而日後但有高枝可去，悉聽尊便，絕不為難諸位。
麵對高旭誠摯的目光，既已說出這番肺腑之言，糾結如燕大也是感動不已。
好男兒之間的惺惺相惜，重情重義，便在這性命相托、生死相許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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