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之羽!
刀尖就在眼前,能輕易劃破脆弱的皮膚,雲為衫眼裡沒有絲毫畏懼。
“我不是清風派的人。”她否認道。
金繁的刀刃又近一寸“清風派嫡傳弟子頂多精通三四式,能夠掌握全部九式劍法的人屈指可數,你說你不是清風派的,一派胡言!”
宮紫商同樣憂思深重,戒備地看著雲為衫。
雲為衫垂眸“我母親隻是尋常婦人,父親一生經商……”
刀鋒再近一寸,雲為衫被迫揚起臉,金繁厲聲道“彆來這套!你放河燈的時候已經用過一次了!”
她要進後山,就必須顯露武功,同樣,也需要一套令人信服的說辭。
這一點,雲為衫早有準備,她臨危不亂地抬起眼“……父親一生經商,走南闖北。十四年前,他走水路運貨,發現一位女俠藏身於船下暗倉,她就是清風派一直追捕的叛逃之徒,被譽為五十年難遇的劍術天才拙梅……拙梅跟隨父親回到家中,隱姓埋名。為了報答救命恩情,拙梅認我為義女,傳授我清風九式……”
拙梅叛逃多年,早已在江湖銷聲匿跡,若說她是藏身在普通人之家,隱姓埋名,所以才能躲過追殺,也有幾分可信之處。
金繁的心中依然存有疑慮,畢竟這件事鮮為人知,難以求證,隻是他指著雲為衫的刀鋒後退了幾分。
他疑惑道“救她一命,她就授你清風九式?”
“義母傳我劍法其實也有私心,她希望我為她複仇……當年拙梅對一名年輕男子動情,觸犯門派戒律,被當時的掌門、她的同輩師姐點竹嚴刑懲戒……這件事情在當年震動江湖,你們應該也知道吧?”
前半段自然是騙他的,但後半段摻雜了真事,已讓人難辨真偽。
宮紫商聽罷,有些動容。這個傳言,她聽說過,於是眼神裡竟然有了些同情“知道,聽母親講起過……好像拙梅的那位愛人被斬了手腳、封了喉舌,奄奄一息地放到拙梅麵前……後來聽說是拙梅受不了那個刺激,發瘋了一樣殺了十幾個人,渾身帶血,逃出了清風派……”
金繁心中動搖,已有八九分信了她的話,隻因她擰著的眉目之間焦急無措,似乎真的一直心係宮子羽的安危。她態度坦然,尋不到絲毫說謊的跡象。
於是他緩緩收回了手裡的刀“原來從江湖上消失的拙梅一直藏在你家……你嫁入宮門,是為了利用宮門向清風派報仇?”
雲為衫搖了搖頭,眼裡氤氳了一些熱淚“不是……義母前幾年就去世了……這些年她一直心緒鬱結,死前她對父親說,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安寧之地,那就是宮門……”
拙梅竟然已死,聽到這裡,宮紫商沒由來有些感慨,她心軟了,扶雲為衫起來“好了好了……快站起來吧。”
雲為衫踉蹌著站好,但目光堅定“可以讓我去後山了嗎?”
宮紫商猶豫著問“金繁……如果試煉真的有你所說那麼危險,那宮子羽身邊有個人照顧,總歸更好吧?”
見金繁舉棋不定,雲為衫又開口道“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她言語為難,欲言又止,下意識避開兩人的視線。
宮紫商急了“哎呀,都是一家人了,還有什麼該不該說的,你快說吧。”
“我聽上官淺說,角公子和徵公子聽說執刃已經入山,很是高興,然後商量著要做一件事情……具體是何事,不太清楚,但他們說羽公子一時半會兒很難闖過第一關試煉,他們有足夠的事情完成……”雲為衫意有所指,臉上籠著長睫的陰影,神態宛如陰謀籠罩的假象。
宮紫商心下震驚“天哪!那準沒什麼好事兒!”
金繁臉色也突變,這樣一來,宮子羽不僅試煉有危險,還會因此腹背受敵,他的臉色凝重起來“此話當真?”
雲為衫點頭。
宮紫商“看來我們要抓緊了,晚上我們碰麵合計合計,然後想辦法,明天一早,就把雲為衫送進去找宮子羽吧。”
雲為衫脫口而出“不行!”
她打算利用香術追蹤,然而上官淺也提醒過她“不過香術追蹤可是最難的一種……而且,最持久的留香也就十二個時辰,時間越久,氣味越淡,越難追尋,你可得抓緊哦……
話一出口,宮紫商有些疑惑地看向她,雲為衫自知說漏了嘴,正在想著如何回答,就聽見身後金繁說了一句“不行!”
宮紫商轉向金繁“為何不行?”
“要進後山找執刃,就必須今晚連夜進去……明天一早,就很難再見到執刃了……”金繁轉瞬而逝的恐慌,讓人難以捕捉。
不知為何,雲為衫的心有些收緊。
密道的風不是流動的,陰暗潮濕,隻有腳步聲擦過宮子羽的耳畔,在空靈的回音裡透著一股混沌之感。
宮子羽呼吸沉重,在密道中走了一小段之後,眼前突然亮起了一個光點。他發現前方有人在等,明滅的火苗破開了幽寂,他隱約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子羽。”
宮子羽走近,發現提著燈等待自己的是一臉和善的月長老。
他很是意外,親切地喊道“月長老,你為何在此?”
月長老背著手,長袍威嚴,但他對宮子羽露出了慈眉善目的笑容“我擔心你初次闖關會有些緊張不安,所以特意來帶你走一段。子羽,按照規矩,你得把眼睛蒙上。”
說完,月長老伸出手,用一塊黑色的布圍繞蒙住他的眼睛,他眼前很快陷入徹底的黑暗中。
空氣的窒悶和腳下仿佛無止境的通道,讓人惶惶不安,但宮子羽感覺到一隻溫暖的手伸了過來,他握住了月長老的手,被帶領著往前走。
羽宮裡,風中飄來一陣幽微的蘭香,縹緲怡人,霧姬夫人手裡拿著一個花籃,在一個侍女的陪同下,款款走進庭院。
老執刃出事後,她便清瘦了不少,在冬寒裡,衣裙扶風,溫婉眉間一抹憔悴。
她打眼看去,就見雲為衫剛好轉身離開,庭院裡隻剩金繁和宮紫商二人。
霧姬夫人走上前“這麼熱鬨,你們三個聊什麼呢?”
金繁行禮“見過霧姬夫人。剛剛送執刃進入後山,我們有些緊張和擔心。”
“不用擔心,子羽一定會成功的。”霧姬夫人看著方才雲為衫背影消失的方向,又問,“雲為衫姑娘怎麼走了?”
宮紫商嘴快“她去準備晚上——”
差點就露餡了,金繁立即打斷她“她去準備晚飯了,剛聊到她的故鄉,雲姑娘說晚上做幾道她老家的菜肴給我們吃。”
宮紫商連忙轉了話題“霧姬夫人,你在做什麼啊?”
霧姬夫人指了指自己手上的花籃“摘了些蘭花。”
她素來清閒,平日也多與花草為伴,最喜愛蘭花。
金繁拱手“那就不打擾霧姬夫人了,屬下告退。”
見他走,宮紫商連行禮都顧不上,立馬“哎哎哎”地喊著金繁的名字,追了上去。
霧姬夫人看著兩人的背影,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然後目光裡露出一種很複雜的神情,羨慕,傷懷,失落……逝水難追的韶華倒映在她不再年輕的眼睛裡。
金繁快步走著,宮紫商的聲音在他身後追來。
“金繁,你喜歡紅色還是金色?”
聲未落人先至,她從身後探頭過來,映入金繁眼簾,一張充滿活力的笑臉。
“金色、紅色,我都不喜歡,我隻喜歡我黑色的侍衛服。”金繁又加快了腳步,“宮紫商大小姐,我有任務在身,沒時間陪你了。”
他身姿挺拔,武功高強,走路速度飛快。
宮紫商吭哧吭哧地追著,一點都不抱怨。
“任務?你常年守著宮子羽寸步不離,他現在去後山了,這就是你的假期啊,假期就應該花在美好的事情和美好的人身上。”說著,指了指自己。
金繁總算停下,眼神中有逃避和無奈“執刃臨走之前,讓我盯緊宮尚角和宮遠徵。”
宮紫商嘟囔“他們這麼重要嗎?”
“他們不重要,但執刃重要。”
“那我和宮子羽誰重要?”她不知氣餒為何物,眼睛重新亮了起來,在腦海裡翹首期盼,說完還認真拉起金繁的袖子晃了晃。
她本該是高不可攀的大小姐,金繁不知如何自處,也就不露心底百結的思緒,他後退一步,低頭正經行禮,斬釘截鐵地說“宮子羽重要。”
宮紫商愣住了。風裡又徒留他一人,連他一片衣袖都握不到。她望著金繁離開的背影,許是風裡還夾著細沙,眼睛有些酸澀,紅了。
密道裡,宮子羽牽著月長老的手,跟著他徐徐前行。
走了一段路,宮子羽察覺到不了不對勁,遲疑道“月長老,你可是在繞路?”
月長老慈祥地問他“子羽何出此言?”
“我們已經連續三次左轉了,每一次行進的步數都差不多,所以,我們應該是回到了原地……”從不久之前開始,他心中就已有計算,他驗證了這一點才開口。
月長老幽幽一笑“子羽的確聰穎,但還是錯了。”
“哦?不對嗎?”
“前一半對了,後一半不對。我們並沒有回到原地,我也沒有刻意帶你繞路。”
宮子羽有些不明“是嗎……”
“如果密道高度一致,確實如你所言,連續三次左轉或者右轉,就會回到原地……”月長老耐心地解釋,“但是你有沒有發現,地麵並非平直,而是一直往上嗎?……你應該看過沿著井壁一圈一圈盤旋而上的石梯吧……”
宮子羽恍然大悟“長老,我有些明白了。”
因為蒙著眼,他看不見月長老的表情,隻察覺他的聲音仿佛變得有些感傷。
“子羽啊,他們都說你頑劣、叛逆,但我一直都覺得你天資聰慧、心地善良、平易近人,你能夠叫出宮門裡所有下人的名字,他們也都偏袒你、疼愛你。但你太過年輕,有時難免因為過於自信而做出輕率的判斷。身為執刃,這種輕率有時候是致命的。”
月長老的教誨,宮子羽認真聽著,他雖然沒有說話,但銘記於心。
除了他,再也沒有人會這樣循循勸誡自己,他感覺到牽引著自己的手已然蒼老了,可還是如同父親的一樣,寬大,堅定,溫暖而有力量。
“在你往後的人生裡,像此刻這樣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經曆會有很多,而且可能那時已經沒有領路之人了。孤身於黑暗之中,即使再艱難,你也必須做出正確的決斷,因為你肩負的不是自己的命運,而是整個宮門、全族人的未來……”
宮子羽暗暗用勁“子羽一定謹記在心。”
月長老又重新笑了起來,黑暗裡,他的聲音和煦“你一定可以通過三域試煉,我期待看到你真正當上執刃那一天,那時,我來幫你把執刃袍披上……”
宮紫商坐在石凳上發呆,她的眼睛看起來濕漉漉的,一向神采飛揚的臉也垮著。
她絲毫沒有聽到身後靠近的腳步聲,一朵新鮮的蘭花被一隻手捏著,輕輕地彆在她耳邊的頭發裡。
宮紫商欣喜地回過頭“金——”
然後她的目光暗淡下去,在她麵前,是拎著花籃的霧姬夫人,她手中的花籃已經裝滿了蘭花。
霧姬夫人在她身邊坐下來“堂堂的宮家大小姐、商宮宮主,卻成天追著一個綠玉侍衛跑,像什麼樣子。”聽起來像埋怨,但她臉上溫柔笑著,滿目的心疼、憐惜。
宮紫商用手撐著下巴“他說他有任務,不能陪我……”
堂堂大小姐又如何,商宮宮主又如何,還不是換不來一個人的青睞?
“他說有任務,那必然不是兒戲,你若總是妨礙他,隻會讓他心生厭惡,對你更加疏遠、客氣。”
霧姬夫人拿起剪刀,開始剪蘭花,枝葉折斷,香氣變得馥鬱,可蘭香傷懷。
宮紫商鮮活的眉眼低垂著“我懂……我隻是想陪他……”
“你有沒有聽過宮門下人之間流傳的一個笑話,說,商宮之主每日三事——吃飯、睡覺、找金繁。”霧姬夫人漫不經心地提起,卻是有意敲打。
宮紫商的眼睛又紅了一圈,滿是委屈“我也想擔起作為一宮之主的職責,但沒人搭理我呀……而且父親……父親隻是在等年幼的弟弟長大,我這個商宮宮主,大家都知道隻是暫時的……”
都是徒勞。宮紫商眼睛暗淡下去,神情比剛才還要灰心。
霧姬夫人歎了口氣,摸了摸宮紫商的頭。
宮紫商突然很認真地詢問她“你說金繁為什麼就不喜歡我呢?……”
在她眼裡,霧姬夫人溫柔,玲瓏,心細如發,一定知道答案。
“天下之大,幾乎所有事物都能理出個因果,辨出個前後,唯有感情啊,說不清道不明,強求不來的。”
竟然連霧姬夫人都無法告訴她,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眼底有像她一樣的悲戚。宮紫商咬咬牙,不肯放棄“那我偏要強求,偏要金繁喜歡我呢?”
她賭氣地拿起花籃裡的剪刀,開始胡亂修剪花枝,花葉零落,馨香亂竄,霧姬夫人沒有阻止她,竟一下子有些出神。
她的回憶裡,同樣是一室蘭香。
一抹藍裳身影坐在窗前,她身懷六甲,眼裡卻沒有任何為人母的喜悅。倩影如蘭如玉,眼神卻茫然、空洞。
冬雪摧折蘭花,也折磨著她。
於是霧姬朝那人影走去,手裡捧著一大簇新鮮蘭花,放到桌上“蘭夫人,你看,這已經是今年第三次開花了,執刃真有心啊!”
蘭夫人卻連眼眸也沒有抬起,淡淡的,沒有理會。
“我去拿剪刀來修剪一下,插到花瓶裡。”
“不用了,丟掉吧。”蘭夫人不近人情地說。
“夫人不是向來最喜歡蘭花嗎?”
“用儘手段,有心為難,勉強開出來的花,聞著也是苦的。”
有一瞬間,霧姬看著同樣紛亂的花瓣,分不清今夕何夕。
“啊!”
一聲尖叫,宮紫商不小心剪到了手,破了個小口,指尖汩汩地冒出了血。
霧姬夫人回過神來,有些嗔怪地皺眉,拉起宮紫商的手指,從身上掏出一塊絹紗把她的傷口纏起來。
宮紫商疼得齜牙咧嘴。
霧姬夫人說“偏要強求也沒什麼,就怕你傷了彆人也傷了自己。”
宮紫商舉著自己手,聳拉著臉“強不強求,好像都挺傷人的。”
“傻孩子,有時候,以退為進比步步緊逼要管用。特彆是在感情裡麵,有一天,也許你不喜歡他了,他就開始喜歡你了。到時候,就是金繁天天追著你跑了。”
宮紫商似懂非懂地看著霧姬夫人。
出了密道,不知何時,天地間已經飄起了飛雪。
依然是峽穀飛瀑,卻白雪皚皚,所有樹木銀裝素裹,漫山遍野透著紛揚星屑般的雪光,仿佛已經換了天地。
宮子羽天生怕冷,他忍不住有些發抖,望著前方的入口,耳邊響起剛剛月長老的聲音。
“子羽,你可以摘下黑布睜開眼睛了,前麵就是雪宮入口,也是你將麵臨的第一域。你如果帶著厚衣,就在此處換上。霜葉飛雪,注意保暖。前方有人接應,我就不送了。子羽,保重。”
就剩下他自己了。宮子羽裹緊披風,獨自走進那個掛滿冰淩的門樓。
眼前出現一片將凍未凍的湖,湖水清澈見底,湖上有一塊巨石削成的石台,隻見石台上放著一些茶具,平日裡似乎有人在這裡飲茶。
宮子羽一陣恍惚,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喃喃自語“我怎麼感覺我來過這裡……”
石台吹雪,鬆柏清香,竟是如此熟悉。
他再往前走,到了一個院落前庭。院中種植了很多鬆柏,枝丫上都壓著雪。鬆柏自然生長,完全沒有人工修剪的痕跡,渾然天成,庭院也生趣盎然,看起來像天然長成,但又似乎自成章法。
院落旁邊正生著火,鐵鍋在煮茶,旁邊還有一口敞口鍋在煮著一堆雪塊冰塊,爐火旁邊的石台上放著各種茶葉、香料和器皿。
宮子羽幽幽感歎“新茶煮酒,棠梨煎雪……這裡的主人似乎很有詩意。”
雪越落越大,隻聽得見呼嘯的風聲。
原來不遠處有一個少年仆人,他正低頭專心致誌地煮水,似乎宮子羽的到來對他來說無關緊要,煮水才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庭院正中有一張石桌,卻隻有兩條石凳,看來平日裡沒什麼賓客到訪。
石桌上擺著一盤還沒有下完的圍棋,白子多,黑子少。下棋的是一個年輕優雅的男子,他正低著頭,指尖如瓷,把一枚黑子輕輕放進一列白棋中間。
聽見宮子羽的腳步聲,年輕男子抬起頭,色若琉璃的眼眸澄澈、精致,白衣墨發,氣質潤澤,眉間一點朱砂,仿佛冰雪世界裡唯一的顏色。
眼前棋局錯綜膠著,他卻神態慵懶,對宮子羽微微一笑“羽公子請坐,哦,或者說,我應該稱呼你‘執刃大人’?”
宮子羽在另一條石凳前坐下來“叫我宮子羽就行,過了你這關試煉,再叫我‘執刃’不遲。”
黑子繼續動,覆手之間,棋局瞬息而變,年輕俊雅的男子笑得更溫柔了“隻過我這一關可不行。”
宮子羽皺了皺眉“怎麼稱呼你?”
“我姓雪,風花雪月的雪。執刃大人可以叫我‘雪公子’。”他拂過衣袖,人如其名,帶著霜雪清冽的氣息。
“你是雪長老的後人?”
“是。”
宮子羽暗暗稱奇“過去從未聽雪長老提過。”
“宮門祖訓,後山雪氏族人除長老以外,不得踏出後山半步。我們長年居於此地,自是不用提及。”雪公子隱秘地一笑。
宮子羽環顧四周,見一片孤清,杳無人跡,說道“那你的其他族人呢?為何就你們兩個在此?”
那少年仆人自始至終都未抬頭。
雪公子答道“他們不用參與公子的試煉,自是無須出現。”
宮子羽對後山了解甚少,繼續打聽“我從小在前山長大,竟不知宮門後山如此遼闊,你是第一關試煉的守關人,那是不是意味著,還有其他兩個家族,也深居在宮門後山之內?”
雪公子不置可否“羽公子真是才思敏捷。待執刃大人闖關完成,後山全貌,你自會知曉。”
宮子羽輕笑“看來這後山秘密還不少。”
“天色不早了,羽公子先去休息,明天一早,我們就正式開始。”
宮子羽搖搖頭“不用等明天了,就今天吧,我也不累,不需要休息。”
雪公子了然,眉眼一動,額間殷紅朱砂破冰似的帶著些許生氣“我聽說羽公子和人做了約定,要三個月內闖關完成……”
宮子羽抿了抿唇“和那個無關。”
雪公子又笑“羽公子還是先休息吧,不急於這一時。”
說完,他轉頭對著煮茶的少年喊道“雪重子,麻煩你啦。”
煮茶的少年一言不發,星星點點的雪花落入他的火堆裡,輕煙消散,少年在白霧裡露出臉,年歲不大,一頭如銀灰發,白色的發帶閒閒束起。
他瞳仁靈動,色淡如水,同樣是眉間一點朱砂,看似仆人,但一舉一動皆風姿特秀。他走過來,遞給宮子羽一杯茶,然後隨手拿起宮子羽放在一旁的箱籠。
宮子羽看他年紀小,阻止道“這箱籠很重……”
少年卻毫不費力,輕而易舉地背起箱籠,轉身朝院落的大門裡走去了。
宮子羽看著他輕盈流暢的背影,若有所思。
入夜,羽宮房門緊閉。
雲為衫脫下衣衫,換好金繁送過來的黑色修身勁裝,紮好袖口,顯然行動自如了很多。
她拉開門,金繁和宮紫商正等在門口。
宮紫商之前愁眉苦臉的樣子已然不見,眼下多了分神神秘秘。
金繁問“衣服還合身嗎?”
雲為衫點點頭“金侍衛費心了。”
三人按計劃行事,金繁已安排妥當“我和宮紫商負責引開駐守通往後山密道門口的侍衛,你伺機進去。密道裡麵應該有機關,你自己小心。”
宮紫商拉起雲為衫的手,顯得有些緊張地東張西望“走吧走吧。”
剛走兩步,金繁在身後叫住雲為衫“等一下。”
他抬起手,手背那枚玉佩在月色下泛著光澤,那是代表他身份的綠玉。
“在進後山之前,有一樣東西,我要交給你。”
金繁鄭重其事,取下自己手上的綠玉佩,目光有些不舍,但還是交給了雲為衫。
後山夜路難行,踩在崎嶇路麵,枯枝落葉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
石壁內嵌的高大銅門緊閉著,石門前站立的兩個侍衛巍然不動。
金繁很快走到門口,他先是交給其中一位侍衛一個包裹,又小聲對那個侍衛耳語了幾句。隻見那侍衛猶豫了一下,轉身打開了密道的門,身影很快消失。
金繁在門口耐心地等著。
片刻後,萬籟俱寂的夜色下,突然傳來一聲怪叫。
不遠處的宮紫商不斷發出叫聲“救命啊……我的天哪……”
金繁故作大驚失色,對門口剩餘的那個侍衛說“好像是大小姐的聲音。”
侍衛側耳傾聽,奇怪“大小姐?”
金繁反問他“大小姐的聲音你還不熟悉?”
侍衛越說越小聲“我……怎麼可能……熟悉……”
遠處,宮紫商的聲音像是打配合似的,更加慘烈“救命啊……我宮紫商今天不會要葬身此地了吧?”
侍衛臉色變了,果然是大小姐。
“還不快隨我去救大小姐!”金繁說完,連拉帶扯,把侍衛拉走了。
侍衛一離開,一個蒙著黑布麵紗的身影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走進了密道大門。
等金繁和侍衛趕到宮紫商所在之處,就發現她整個人站在假山上扭著腰,用手攏在嘴邊,對著天上明月引吭高歌“救命啊……”
侍衛“……”
金繁“……”
侍衛不敢以下犯上,隻能認真詢問“大小姐是害怕月亮嗎?”
宮紫商看到金繁趕來,可見計劃成功,忍不住擠眉弄眼了一下,然後裝作驚慌地大聲說“救命啊!好大的蜘蛛啊……”
密道昏暗而幽深,雲為衫拉下了臉上蒙著的黑紗,空氣不流通,隻有回音震蕩。
她深吸一口氣,聞了聞殘留在空氣裡的餘香,那是她給宮子羽的那個香包的味道,隻是此刻已經十分幽微了。
雲為衫低聲自語“香味已經很淡了……”
餘下時間不多,雲為衫一路前行,努力辨彆著空氣裡微弱的氣息,然而越往裡走,周圍火把燃燒的焦油氣味越是強烈,幾乎完全掩蓋了香包的氣味。
“都是火把的焦油氣味……”雲為衫緊緊皺眉。
沒辦法,她隻好隨便選了一個方向。剛走兩步,她突然停了下來。她極其敏銳,所幸停得及時,她的眼前,一根幾乎細得看不見的銀絲線橫在她鼻梁前方一寸的地方。
於是雲為衫小心翼翼地退回來,倒了一步。
她拿起了牆壁上的火把,蹲下來,朝著前方的通道照去,好幾根高低錯落、細如發絲的陰線橫拉在通道裡。她把火把往前丟,火把掉落在地,照出更遠的空間,絲線更多更密了。
沒想到還有這麼多暗藏的機關?
半晌,雲為衫把長發綰起,盤在後腦上,然後彎腰、低頭,身形柔軟輕盈地穿過絲線障礙。然而她的腳剛落地,腳下位置突然下陷,然後就聽見清晰的機關觸發的響動聲。
竟然還有機關?雲為衫大駭,下一秒,眼前一片黑暗。
雪宮,雪未歇,夜裡風聲大作。
雪重子將宮子羽帶進一個房間,陳設樸素,但是很講究,雕花窗糊著明紙,屏風古樸,就連燭台的老木都沉澱著歲月的痕跡,變得毫無光澤了。
雪重子將宮子羽的箱籠放下之後,默不作聲地等在原地,似乎在等他還有什麼吩咐。
宮子羽反應過來“你可以下去了,我一個人就行。”
雪重子緊閉著唇,隻比畫了一下手勢,竟是啞語。
這讓宮子羽一時間愣住了“你不會說話?……可是,我看不懂手語……”
見他左右為難,雪重子走到房間角落裡。那裡有一隻小小的火爐,一口鍋正在燉煮著什麼。雪重子打開蓋子,香氣四溢,鍋裡熬著粥,看得出粥有雞肉和菌菇。
雪重子轉身看向宮子羽,拿手在嘴麵前做了個吃東西的手勢。
這下誰都看得懂了,宮子羽一笑“這個我看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