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暮之雲!
慕榕瞅了墨雲霄一眼,對於他關注的點非常不齒,淡定道,“我怎麼想不重要,三哥過幾日就來宣示主權了,小乞丐洗乾淨等著吧。”
對於沒過門的三嫂,她雖然沒有管轄權,但至少能幫三哥盯著點,顧旻潔身自愛自然是最好,要是有半點另投富家千金的念頭,她絕對會替三哥好好報奪妻之仇。
墨雲霄有些無語,合著他白白跟自己較勁兒,吃了半天飛醋,小女人壓根兒沒把顧旻當成正常男人看待。
“嗯。”他決定盲目地加深慕榕的誤解,“總不能讓小舅子吃了悶虧。”
墨雲霄取過大氅將慕榕嚴嚴實實地裹緊,眸光溫柔,語氣卻有些淡漠,“去探探故人吧。”
區區朱府侍衛連慕榕都打不過,自然無法察覺墨雲霄的行蹤,他攬著慕榕輕飄飄地落在一處院落的飛簷角落,堂堂墨王又乾了一回上房揭瓦的勾當。
這處小院距離主屋有些遙遠,周圍栽種了竹林幽篁,青磚灰瓦自成一格,不見有丫鬟出入,與其說是妾室的住處,更像是刻意避人耳目隱居的處所。
慕榕還在嘖嘖稱奇,隻見不遠處一盞明滅的風燈搖曳而來,隱約可見是個身形纖細的女子,定睛一看,正是不久前還在宴席上見過麵的夢佳。
她一手提著食盒,輕輕的將風燈擱在門邊,明眸被燭火渲染得有些陰鬱,猶豫了一會兒才抬手敲門,低聲道,“姨娘,您睡了嗎?女兒來看您了。”
良久,屋內才響起一聲幽冷的歎息,“佳兒,進來吧。”
夢佳一進門就反手掩上門扉,下意識的動作,似乎是怕人窺見她深夜來探望姨娘。當她視線落在久違的清蘭身上,不禁百感交集,幾欲哽咽出聲,“姨娘,您瘦了好些。”
屋裡擺設十分單調,除了床榻、桌椅案幾以外一無長物,在朱府這等大戶人家裡頭都稱得上簡陋,哪怕一個管事的屋子都華麗許多。
清蘭與夢佳麵容神似,看得出年輕時也是風姿綽約的美人,如今一身棉布衣裳,雖然陳舊卻漿洗得乾乾淨淨,坐在繡棚前繡花,姿態典雅端莊,手上繡的是滿園春色,目光卻遙遠渺茫得像是落不到實處。
夢佳將食盒放在桌邊,尋了一張棗木繡墩坐下,張口欲言,卻不知從何說起,隻能避重就輕地說道,“我給姨娘帶了些燉湯,您趁熱喝了吧。”
清蘭終於放下針線,展露夢佳進屋後的第一個笑容——客氣而疏遠,清清淡淡地說道,“二姑娘有心了。”
她沒有去碰食盒,起身倒了兩杯茶,一杯放到夢佳麵前,一杯握在手中,枯瘦的手指像是被抽乾了生命力,指節處還有幾處凍瘡,看來她在朱府的日子也不是太好過。
夢佳怔怔地望著碧色的茶湯,曾幾何時姨娘就像這盞毫無溫度的涼茶,人生再無盼望,活得像是行屍走肉,總不願見人,也從不問她在朱府過得好不好。
她經曆了劫難歸來,也想撲在娘親懷裡痛哭一場,被好生摟著細語安慰,為她氣憤悲傷,哪怕於事無補,總比這樣不聞不問來得強。
然而麵對神思恍惚的姨娘,夢佳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隻能悄然抬手抹去眼角隱約的淚光,若無其事地笑道,“好些日子沒見,姨娘在繡什麼呢?”
清蘭側頭望著繡棚,眼底似乎閃過一絲向往,喃喃說道,“妳可曾見過滿園綠萼梅同時綻放?花如碧玉、萼如翡翠,綠雪交柯,滿庭芬馥,美得不似人間,也隻有綠萼梅襯得上娘娘的容顏”
屋頂上,墨雲霄透過瓦片縫隙注視著繡棚上未完成的梅花刺繡,神情漠然,不知在想些什麼。慕榕卻不自覺地攢緊他的手,緊張得微微顫抖,清蘭口中的娘娘,應該就是她當年侍奉的雲妃吧?
夢佳也極少聽姨娘提起過去侍奉的主子,好不容易勾起她說話的興致,趕忙湊著話頭問道,“您是想起在宮中當差的日子了?能不能跟佳兒說說,皇宮是怎樣的地方?”
“皇宮?”清蘭的心思轉瞬間飄得老遠,那幾乎是上輩子的事了“那兒有著世上最璀璨輝煌的繁華景象,瓊樓玉苑無數,裡頭住著的人兒個個金尊玉貴,卻是最可憐的金絲雀,白日裡抬頭隻見四四方方的天,哪怕有帝王的寵愛,隻要進了宮,一生就插翅難飛,但仍然有人削尖了腦袋也想躋身這重重宮闈”
清蘭很久沒有說這樣多的話了,喉嚨有些乾涸,抿了口茶水潤潤嗓子,眼前卻已看不見簡陋的屋子,仿佛回到紅牆綠瓦之中的歲月,“宮裡的妃嬪勾心鬥角,連一匹皇上賞賜的雲錦都能爭得死去活來,動輒打殺下人,毫不留情。但娘娘待下人卻是極好的,生得如天仙下凡,性子卻與世無爭,一心護著腹中的小殿下她那樣的人兒,又怎能爭得過命數呢?”
她似乎陷在往日回憶裡不可自拔,緊蹙著眉心,不管夢佳如何溫言軟語的懇求,都不再開口,仿佛有座冷冰冰的高牆橫亙在這對母女之間,夢佳無計可施,隻能含著失望的淚水離開。
“姨娘先歇息吧,改日佳兒再來看您。”
夢佳臨去前的話語渺渺茫茫的鑽進耳朵,半晌過後,清蘭才如夢初醒,回過神卻赫然驚見屋裡多了個陌生的不速之客。
“閣下想必是走錯地方了,妾身子不爽利,無法招待貴客,還請恕罪。”清蘭表情木然地下逐客令,整個人像是被抽乾靈魂一樣,靠近了看,眼眸忽明忽暗,隱隱有油儘燈枯之兆。
墨雲霄注視著清蘭,緩緩取下銀縷麵具,俊美絕倫的臉孔冷若冰霜,流露出渾然天成的尊貴霸氣,深邃如淵的墨瞳卻毫無波瀾。
清蘭手一晃,茶杯哐啷一聲落在桌上,茶水濺濕了衣裙也毫無所覺,她顫巍巍地起身,卻舉步維艱,“你莫非是”
太像了,實在太像了!那張絕美如天人的臉孔,她此生永不可能忘懷,清蘭雙膝一軟,跪伏在地,顫聲道,“拜見墨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