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有人叫他,這個叫腿子的老頭才慢慢睜開一支眼,看是熟人也沒在意“是狗子啊,又來看《山海經》啊?你識幾個字啊?那些插畫你看了幾遍了?就算你把他背下來真讓你看見大妖了你是能夠打過啊還是能跑了啊?”
“嘿嘿,瞧你說的腿子叔,我今兒來不看畫。主要是看看您老人家,再一個佛域來的貴客想來看看,我帶他來逛逛景兒。您老通融通融,今兒沒琢磨能來您這兒,趕明兒給您老帶酒。”
聽完狗子說的話,躺著的老者哼了一聲道“你小子真是沒慌編了,今兒給我來了一出不一樣的。行,老朽就看看這佛域貴客。”
一邊說著一邊睜開了另一隻眼,仔細看了看贏不疫,突然端坐起來,說道“還真是個生臉,看來你小子沒騙我。來客了你也不敲敲門。我進去一趟馬上出來。”
贏不疫懵了,怎麼剛才還在椅子半倚半躺的邋遢老者看見他就突然跑進了內屋。
“你彆害怕,他進去換衣裳去了。腿子叔看管了一輩子的鑒妖司,隻有人官役或者外客來的時候他才會這樣。腿子叔人可好了,放心吧。”
“要不咱們走吧,這裡怎麼陰森森的?”
“休得胡言,這裡是鑒妖司昆崳分司!”一聲中氣飽滿的蒼邁之音從內屋傳到了正門。
音澀如弦,沉如悶雷,一聽聲音當知這老頭身體硬朗,如此年邁尚有此番中氣,年輕時想來也是習武之人。
贏不疫定睛一看,來人隻能隱約看出有方寸老頭的輪廓,隻見老頭身長七尺,一身道袍隨風飄動,雖已年邁卻沒有一點贅肉。臉上的長髯白且長,卻沒有雜亂。背背一把無鞘木劍,腰懸一枚白雲玉墜,似要表達不墜青雲之誌的意思。
贏不疫使勁揉了揉眼睛,想要仔細確認,眼前老者確係方才老頭。
“歡迎佛域貴使蒞臨鑒妖司昆崳分司,吾乃王右推係鑒妖司司長,恭請貴使移步內堂,經傳所在內堂主案。本冊《山海經》於人皇四百零八年抄錄於昆侖殿。謄抄者李禦,畫師王化,核對者向豐,確係抄錄無誤。自抄錄起至今三十年整,本經由王右推看守,存放精良無明顯毀壞。請貴使內堂檢閱。”
老者語言詳實,所言之流暢可見其嫻熟。說罷就做出請的姿勢,要請贏不疫進內堂。
贏不疫看他嚴肅認真的樣子,完全不忍心打斷他專注的雅致。也稍微提了提架子,回禮之後闊步內堂。
小二也隨著贏不疫往內堂走,卻被老者攔了下來。
“腿兒爺,你這是乾嘛啊?”
“大膽,爾等何人膽敢魚目混珠。本司長念爾初犯,不予追究,速速離去,否則休怪本司長木劍無眼。”
“這……這……”小二看向贏不疫,想要讓贏不疫開口求情。贏不疫大約也是明白了小二意思,想要端起貴使的架子,開口要求放人。
但人是越老越精,老道怎會給贏不疫這個機會。直接目光狠厲射向贏不疫。贏不疫見狀也是嚇了一哆嗦,後才反應過來老道是在履行他的職責,不是真給自己麵子。也是忙轉過頭去,假裝沒懂得小二的意思。
“唉……小師傅,那我就先回客棧。你先在這看會,我過兩個時辰回來接你。”
贏不疫聽到他喊自己小師傅,知道自己剛才的軟弱還是讓剛產生的情誼有了隔閡,但無奈老道的眼光太銳利了,隻能低聲應下。
眼見小二退了出去,贏不疫也回身內堂。隻見一本精訂厚冊規整擺放在主案最中央。整個內堂或落滿灰塵或有蜘蛛結網,唯獨此冊外皮整潔如新,稍一翻開,紙質發黃已有歲月質感,但頁麵光潔似少有翻閱痕跡。
老道給贏不疫拿了一把竹凳,便退至一旁。贏不疫看老者站立自己也不敢坐,還是老道給你按下去他才無奈翻閱。老道安靜在一旁佇立,好似入定一般。
剛一翻開贏不疫就被眼前書文深深吸引,一絲不苟一字不錯的精美字體,如真如幻栩栩如生的奇怪插畫,無不書刻前人的智慧與經驗。
贏不疫發現書中全是上古文法,文字詰屈聱牙,好在他在跟隨贏墨學文的兩年中常閱經典佛經,文法通用,文字無二,大約都能讀懂。贏不疫從贏墨口中以及相關經注中對山海各域有了初步的了解。
他知道整個山海世界最外圍是一片無垠荒海,無人可以橫渡。東南西北四域被荒海牢牢鎖在裡麵。四域每域裡都有兩處雖然神秘但已經被無數先人探訪過的秘境。四域再向內是一整圈大山,即是七十二峰巒,正是大妖的藏身之所。被七十二峰巒圈住的正是有名的隕星海,隕星海的最中央真是人族聖地昆侖神殿。
而整本山海經所描繪的正是整個人族已知的山海世界的全景圖。不光有隱秘大妖的描述,更有對整個世界的人文地理一個大彙總。
“按照《山海經》所述,我們所在這昆崳山應該就是成山,書中所記又東五百裡,曰成山,四方而三壇,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雘。水出焉,而南流注於虖勺,其中多黃金。就是說再往東五百裡,是座成山,呈現四方形而像三層土壇,山上盛產金屬礦物和玉石,山下多產青雘。水從這座山發源,然後向南流入虖勺水,水中有豐富的黃金。黃金我知道,比銀子還好使,沒想到山裡就有,這是一塊寶地啊。不過很奇怪,書中並沒有說這附近有大妖啊,怎麼師叔說寺裡原來有人對抗大妖,自己身死才驅逐了大妖。這大妖是哪兒來的呢?”
“唉,看來我也誤解大妖了,原來這大妖不光有吃人的,居然還有好妖啊。就比如這個鸞鳥,形狀像野雞卻長著色彩斑斕的羽毛,一出現天下就會安寧。這也太厲害了,一出現天下都會安寧,這得有多大的神通啊。可惜在女床山,這個女床山在七十二峰巒的哪一峰巒呢?”
“哇,這個朱厭也太凶狠了,形狀就是普通的猿猴,但頭是白色的、腳是紅色的,一出現就會大起戰事。按現在的情況看,想來定是有人發現朱厭了,這名字起的真是恰到好處,連豬見了也會生厭。萬一這朱厭和鸞鳥同時出現會怎麼樣呢?光想像就夠有意思了。”
贏不疫一遍看著一遍幻想著,嘴裡還念念有詞,全然忘了身後還有一個人在注視著他。
時間過去的飛快,轉眼天都黑了,贏不疫還是沒有從書中走出來,從他翻閱的厚度來看,恐怕才看了不到一半。
“今天時間差不多了,喜歡的話,明天再來看吧。”
驀的一個聲音從耳旁響起,給贏不疫嚇到肝顫。他趕忙回頭,看見是老道才略覺放心。
“王司長,十分抱歉,我著實看的太入迷了沒有注意時間。如有可能,明日再來叨擾。”贏不疫雖然一邊客套著,可目光還是沒能從書上移開,一句書非借不讀也真是將此情此景描寫了一個通透。
“狗子已經來過三趟了,都被老朽趕走了。老朽已經囑咐他再來時候,想來也快到了。不是老朽不願陪你,怕你讀的太多,反倒陷入其中無法自拔,再有一次吃進去太多,吃不透也是浪費。”
老道意味深長的一句卻確實說進了贏不疫心裡,他確實明白老道說的吃不透是實實在在的。突然太瞧見老道還站著,忙起身讓老道坐下。老道執意不肯,無奈他也站了起來。
“知道為什麼我把狗子支走嗎?”老道莫名說了一句話,和之前的恭敬不同,沒有任何稱呼。
“小僧不知,還望道長開釋。”贏不疫心道,我哪兒知道為啥啊。
“一來我怕小二在這裡乾擾你,他看書從來都是就看畫,看沒意思了就嚷嚷著要走。二來老朽也想看看你這佛域貴使本事如何,是否真能看懂這上古文法和上古文字。現在看來你著實遊刃有餘,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深厚的功底實屬罕見。”
贏不疫讓他誇得臉紅,但又確實想聽他再誇兩句。沒等贏不疫吃夠褒獎,外麵街道上就傳來了噔噔噔的跑步聲,老道也聽到了,猜也猜到了是小二來了,老道道了一句“明日早來。”就不再言語了。
“不疫,差不多到時間了,我們走吧?”
贏不疫聽小二又喊自己不疫,知道他氣已經消了,高高興興跟他回客棧了。